星夜兼程真是很辛苦的事情,古代路況還不太好,顛簸外帶心事重重,讓舒歡和顧熙然都沒有想睡的心思,只是睜著眼到天明的話,時間也很難熬,最後還是顧熙然在腿上鋪了件厚衣裳,讓舒歡枕著稍微閉閉眼睛。
枕著他的腿,會有莫名的安全感,舒歡朦朧間似有睡意,只是忽然聽見有隱約的哭聲斷續傳來,深夜聽來讓人有點毛骨聳然,她立刻警醒的撐起了身,將疑惑的目光對向了顧熙然。
顧熙然揭了車簾問外頭車夫:“誰在哭?”
車夫側耳聽了聽:“回二爺,是後頭車上傳來的哭聲,想是念及大爺,過於傷心了吧。”
後頭車上坐的是雲姨娘同杜母,一個同顧熙天不可能有過深的交情,另一個壓根就沒見過顧熙天這號人,要哭也不至於挑這個時候哭。
兩人再仔細聽了聽,見那哭聲不但沒緩,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連忙喊車夫停車。
他們這車走在最前面,一停下來,後頭的車自然也停了,才下車就看見杜秋已經探身在杜母乘坐的那輛車內,詢問發生了什麽事。
哭聲持續著沒斷,杜母顯然沒有答話。
舒歡和顧熙然走到車前,借著半掀起的車簾往內一張,瞧見杜母和雲姨娘相互摟抱著正哀哀痛哭,頓時有一種摸不著頭腦的感覺。
“出什麽事了,你們哭什麽?”舒歡忍不住問了。
杜母這才抬頭看了她一眼,想回答,但話未說出口,止不住的哽咽聲就先衝了出來,她不得不緊捂著嘴,才能不過於失態。
這……
舒歡無奈的望向顧熙然,結果發現他眸光裡閃著份若有所思,不覺一怔,猛然想到了些什麽,立刻皺著眉頭苦思起來。
最後還是雲姨娘先抑止了哭聲,一邊拿帕替杜母拭著淚,一邊順勢跪了下去:“娘……”
一聲“娘”字出口,眾人面面相覷,就連才下車的紀丹青都愣住了。
舒歡是推測著猜到了一點,但聽見雲姨娘這聲淒楚而深情的呼喚,仍然有點回不過神,直到被顧熙然牽回車內,待車身一震又開始上路後,她才輕籲出一口氣:“真不知道她們是怎麽認出來的……”
住在別院時,杜母也不是沒見過雲姨娘,還同她說笑過幾回,但當時也沒見她倆有什麽心靈感應啊
她沉思著喃喃道:“難道嫣娘身上帶著什麽信物,或是有方便辨認的胎記?”
顧熙然搖了搖頭:“這會不好去問,還是等她倆平靜些再說吧。”
之間,出了兩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舒歡還真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只是困意頓然全消,隻倚在車窗邊默默的想著心事,半晌,抬眼望望顧熙然:“怎麽辦?”
問的自然是雲姨娘的事怎麽辦。
顧熙然原本想著先冷藏她,等有了適當的時機再處理解決,但眼下情形有些不同,她是杜母的失女,也就是杜秋的妹妹,身份牽扯上的人越來越多,想想就教人頭痛,他隻得繼續搖頭:“看看再說。”
過後補上一句:“若是杜媽媽想與她團聚,能將她帶走,最好不過。”
舒歡卻覺得情形不太樂觀,在這世道,已然出嫁的女兒,基本就等於同娘家沒什麽關系了,最多也就平日裡往來走動一番,似乎沒有將女兒再帶回去養的道理。
仿佛是要驗證她的不安,過了一個多時辰,他們的車壁被人輕輕敲響了,一個冷靜的聲音在外道:“我可以上來說話麽?”
是杜秋
舒歡忙掀起車簾:“請上來。”
杜秋好身手,車還在行動間他就單手一撐翻了上來,坐到車內後,看看他倆,半晌才道:“她是我妹妹。”
舒歡苦笑:“是不是很意外?”
杜秋點點頭,但忽然又冒出一句:“她不是我親妹妹。”
顧熙然皺起眉頭:“什麽意思?”
“我娘是我恩人,不是我親娘。”
短短一句話,包含的信息非常多,可是往常杜秋和杜母,母慈愛,旁人真看不出他們沒有血緣關系。
舒歡頓時頭痛起來,這算不算今晚發生的第三個意外?
緩得一緩,只聽杜秋再道:“不管有沒有親緣關系,我都發過誓,要好好照顧她倆一輩,因此想來問你們一聲,你們打算怎麽辦?”
顧熙然扶額道:“我們正想問你們打算怎麽辦”
杜秋看了看他,沉吟道:“我覺得她夾在你們當純是多余的,很想帶她走,再挑個合適的人嫁了,但我娘讓我來懇求你們,對她好一點。”
……
顧熙然摸了摸鼻,無奈道:“有這麽明顯麽?”
他對雲姨娘的冷落,已然明顯到外人都能輕易瞧出來的地步了?
舒歡則是低了頭歎氣,記得有一回,杜母私下裡同她論起過雲姨娘,問納進門幾年了,怎麽還未有嗣。
她那時還不知道顧熙然身份,隻答說不知道,杜母瞧她神色有些鬱鬱,就勸了她好些話,左不過是說男人納妾都是正常的,讓她想開些,再提及雲姨娘,就說她長得清麗端秀,看著像是規矩明理的好女孩兒,勸她同雲姨娘交好,這樣將來顧熙然若是再納妾,她倆也好相互有個依持。
杜母當時說那番話,純是為了她好,這個她能分辨出來,無奈她生長在不同的時代環境裡,無法想象妻妾情同姐妹,與丈夫闔家歡樂的場面,而如今,明白了顧熙然的身份和自己對他的感情後,更無法接受這種事,那麽杜母那邊,她該怎麽說?想必視妻妾依存為正常現象的杜母,無法理解她的想法。
杜母真的無法理解,杜秋此刻就明確說了:“我提過要讓妹妹擇人另嫁的事,被罵了,我娘說好女該從一而終,再說妹妹已然嫁過人,再要改嫁,多半還是做妾的命。”
舒歡微歎道:“那嫣娘怎麽說?”
“她?”杜秋搖搖頭:“她只是哭,什麽話都不說,我娘問她這些年怎麽過來的,她隻答了八個字,一言難盡,不堪回首。”
一言難盡,不堪回首
想想她自幼被人拐賣進了勾欄,再贖身送給顧達,最後忽然變成顧熙然妾室, 還備受冷落的經歷,真是一言難盡,不堪回首了
三人沉默良久,顧熙然忽然開了口:“你最好帶她走。”
舒歡看了他一眼,不語,只是探手與他相握。
杜秋盯著他倆,微皺了眉頭:“真這麽煩她?我記得她進門,似乎在你倆成親之前。”
有句難聽的話,他隱了沒說,喜新厭舊
顧熙然自然聽得出他言語裡帶的些微不滿,但沒有辯解,只是握緊了舒歡的手道:“這樣對誰都好”
對聰明人來說,有些事情不用說太明白。
杜秋深深的看了他倆一眼:“我知道了,我盡量。”
他說完,就躍身下了車。
靜寂的黑夜,只剩下車輪不斷碾過地面的翻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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