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雁門有種格外的蒼涼,或許在鮮卑大軍壓境的時候,本就常年深受蠻夷威脅的居民,面對數之不盡的嗜血狼群更多的卻是自骨髓的恐懼。
這是邊塞民眾不得不接受的悲哀。在鮮卑漸漸強大的同時,也就是邊塞漢民噩夢的開始。而再堅韌不屈的意志始終難以化掉鋒利馬刀,銳利弓箭的恐懼。
雁門在一個月來,不知就裡的民眾從昔日衛寧親自坐鎮守城的激昂也漸漸轉化為了現在對未來的悲觀和愁雲慘淡。六萬對十萬,沒有人還能保持住鎮定。
而每一個晨曦的開始,似乎都有人還在膽戰心驚的害怕,到底這座古老的城池還能不能抵擋住鮮卑人下一波強橫的衝擊。
但是,這新的一天,卻與往常有著決然的不同,不僅是一隊隊慌張奔走的兵卒,甚至還有一支身披重甲在身,手持雙戟在手的彪悍軍士。
早起的人,很驚訝的認出了,這支時時刻刻不離少侯都督左右的親衛隊。
“都督有令!征城中百姓余糧,以做軍用!取糧以錢帛相抵!”當這隊官兵扯開喉嚨大聲宣布著都督府最新下達的軍令時,所有人臉上終究掩蓋不了的慌亂。
但顯然,這些兵勇似乎根本不顧及百姓的意見,軍令一下達,便當先衝進了民宅將那些百姓儲藏的糧食收攏在一起,除去了必要但卻不多的余糧以外,大多都被套走送往一輛輛馬車之上,繼而急急的向著早已經標記好的屯糧之地而去。
百姓們,驚惶一片,但沒有任何一個人膽敢上前阻撓。留在他們手中的,是大把大把的銅錢。這是衛寧的意思,作為換取他們糧食的代價。
邊民與內民的不同,不僅僅表現在他們悍勇地性格。同樣,也比內民更懂得自己所依靠的到底是誰,更懂得分辨,到底鮮卑人破城後的屠殺讓人絕望,還是犧牲自己的口糧來填報守護城池的官兵的肚皮來的重要。
他們懂得堅忍,他們懂得在戰火之中憑借自己的雙手從一無所有再到養活自己。他們懂得性命能夠保留才是未來的希望。
更何況,他們手中已經得到了補償,而他們的都督已經保證,只要擊退了鮮卑蠻子,一定會從雁南調集足夠養活滿城百姓地糧食而來。
河東的富庶。即便是雁門這座邊塞城鎮也有耳聞,百姓們,不疑有他,雖然心中有著萬般不願。但也決然不會對這群一直保護他們的官兵作對。
忍一忍未必不能過去,只要能擊敗鮮卑人,餓上一段日子又有何妨?他們的祖先,無數次在殘垣斷壁之中。重新開墾出了現在地良田。
這便是遠離了繁華,遠離了安定,而保留下來的淳樸和忠直。
事實上。這也是衛寧最難以割舍的部分。放棄他們。無疑是一個最為痛苦的決斷,而將他們暴露在鮮卑人地馬蹄之下,也是衛寧心口猶如錐刺一般的血涼。
四萬大軍早已經在深夜裡分批偷偷的向後方撤去。軍營中,不過是旗影虛晃,借以安慰百姓已經迷惑鮮卑人有可能藏在城中地探子。
留守在城中地,只有本來已經坐定被放棄的雁門一萬來守軍。這樣的消息必然也蠻不了多長時間,但也足夠換取一到三天的時日。
十萬人的虛耗。即便是草原民族來說。也是一個龐大的數字。而鮮卑人之常常南下劫掠漢朝邊境,最主要的一個原因。也正是他們生活在一片殘酷地土地。食物,災禍,爭鬥一直便是這些草原人最為頭痛地問題。
郭嘉獻策的第一步便是一道自殘地手段。在欺騙並且剝奪了這些淳樸百姓糧食的同時,也同樣讓這數個月徘徊在城外一直難有存進的鮮卑人失去了補給的可能。
倘若雁門失守,鮮卑人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定然便是要從百姓的手中劫掠大軍所消耗的糧食,而從所獲之中,再得出到底保留多少奴隸的數量。
在糧草被征集之後,雁門的民眾不過隻得區區數日口糧,如何能滿足得了這些蠻夷的口腹。
對於雁門的百姓來說,必然是絕望的屠殺。
人走到了絕境,定然會爆出強烈的求生意志。更何況,這十數萬,收攏在雁門城牆之中的彪悍百姓。
狼與羊有著壓倒性的武力,但同樣,一旦綿羊起狠來,再平的犄角,也可以對狼造成不小的疼痛。
十數萬人求生的意志必然萬般可怕,雖然這群赤手空拳的羔羊不至於對野蠻嗜血的鮮卑人造成多大的傷害,但這又將為四萬邊軍的南扯有了足夠的拖延。
而當擺脫了雁門所帶來的障礙之後,鮮卑人對於毫無所得,必然憤怒萬分,而加緊追趕南下的腳程。當然,在此時此刻,他們的目的必然將重點轉向了並州的州治,晉陽。
黃河的支流汾河,同樣在晉陽的土地上有著肥沃的土壤。這裡理所當然的,成了鮮卑人選的目的地。
同樣,汾河兩峽的上遊處,卻是一片高低起伏的高原。兩邊的突起,夾住了汾河南下匯入黃河的走勢。
這裡便是郭嘉挑選的與鮮卑人決戰的土地。
這是一條血淋淋的自殘之計,甚至從平民的心理也計算在了其中,利用了衛寧的聲望,利用了百姓的淳樸,算到了人性絕境的凶狠,算到了鮮卑人的不甘和貪婪。為了換取郭嘉後招的拖延空間,引誘敵軍向著自己所謀劃的戰場進,趨敵而至於布戰之地,這句兵法一直都是衛寧最喜歡利用的東西,但在郭嘉的手上才讓衛寧自背脊的心涼。
他驀然響起,另外一個時空,掘白河之水,淹沒下邳而擒殺呂布的計策,正是他的賢弟所獻。人為製造的足夠將一座城池給淹沒的洪流,何其龐大,又何嘗顧及過下邳城中的百姓身家。而作為徐州最繁榮的地方,下邳城中人口遠遠比雁門還要多上許多,更別提下邳周邊諸郡,受到這場洪流的波及,能夠幸存下來的還有多少?
在這個時代,求勝,犧牲是再所難免,被後人仰視,讚歎不絕的風華人物,哪個不是雙手沾滿了濃厚的血腥。而階級分明的社會,這不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衛寧終於與這個世界還有著根本的格格不入。
望了望北方,衛寧跨坐在馬背之上,胸口連連急喘咳嗽,一直不曾平息。
“兄長必然是為小弟如此狠辣而不滿……可如今,兄長舉步維艱,能將鮮卑蠻子順勢引入,聚於汾河而殲,不僅可一除兄長一直所憂,更可趁勢南下控制晉陽。西可以回援河東之姿使董卓不甘輕舉妄動,同時,也可讓楊奉有所忌憚。而同時,晉陽雖不及河東富庶,也是肥沃之土,足可豢養兄長手中人馬。”郭嘉看到衛寧一直不曾舒展的眉頭,不由得歎了一口氣,躍前幾步,說道,“留於雁門,補給受製於人,而董卓見兄長與鮮卑糾纏,見起泥沼,而必然再增兵以圖河東。比之兄長家眷受困於楊奉手中,落於董卓之階下,才是凶險萬分。區區十萬平民,兄長又有何不舍!?”
衛寧眉頭一挑,臉色卻更加苦。郭嘉此計,原來並不單單是為了引誘鮮卑窮寇急追深入並州腹地,更是為了他以後的立足根本……
這無疑讓衛寧心中又泛起了一絲更深的罪惡感。
安邑郡守府中,饒是陳宮再三下令封鎖衛氏逃脫的消息,但終究還是傳入了楊奉的耳中,侍從渾身顫抖的看著病榻上,那個孱弱的人影,嚇得的心驚膽戰。
“混……混帳……!到底是哪來的惡賊, 哪來的惡賊!反了,全部都反了!啊楊奉瞠目欲裂,淒厲的大聲吼叫,終究怒火攻心,蒼白的臉上驀而泛起一絲血色,卻順著嘴角噴湧而出,昏死過去。
而在這個時候,陳宮臉色陰沉的看著來自河內的消息。
就在兩天前,本來隸歸於楊奉的那個城池,卻被兗州刺史劉岱所破,而後東郡太守曹操起兵借為楊奉守城之名,不僅吞並了兗州本屬於劉岱的地盤,更於河內城下,斬劉岱。
如今,曹操控制河內,假河內人心思動,為楊奉鎮守而不肯退兵,反集重兵屯於河內。
這樣的消息,無疑讓陳宮也幾乎昏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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