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內,牢獄。
一個衣著分明便是牢頭的小吏,身後各自跟隨者三個下屬,人手捧著三件質地上好的冬襖,正殷切的打開其中一扇牢門。
除了四壁皆為堅固的石料所堆砌建造,頭頂一扇天窗還有入冬後少見的月色揮灑下來,整個囚間,案幾,床褥一概不缺,甚至連地板上也鋪上了一層軟厚的地毯,遮擋住冰涼的地板。這哪有平常裡所聞所知的牢房模樣,和影像中那霉臭,肮髒卻是沒有絲毫關系。
“張遼將軍天氣已經漸入寒冬,這是太守大人差小人送於將軍的軍襖……”那牢頭和顏悅色的將牢門打開,看著那牢房內,老神自在品書的年輕男人,慌忙從身後牢吏手中接過一件大襖,跨前幾步,笑道。
張遼放下手中的書簡,卻也是不鹹不淡的看了那牢頭一眼,點了點頭。
牢頭也不多話,便靜靜的將大襖在床榻上,賠笑道,“將軍既然在品書,小人也便不打擾了,這便告退!”
等到幾人都退下,正要重新關上獄門的時候,那牢頭看了張遼一眼,驀然又出聲道,“將軍……小人心中有話卻不知當不當講。”
察覺到張遼看了過來,那牢頭深深吸了口氣,接著道,“將軍雖然前刻於我家衛侯為敵,但聽聞那呂布竟是棄將軍這些忠良不顧,為了逃命,便甚至連妻兒老小也一並丟棄,太守大人三番五次勸降,已是寬厚大量,卻不知道將軍為何依舊不理不睬?正如將軍所知,放眼天下,任何一個戰敗被擒的武將,也決然不會受到如此待遇,我看將軍也決然不是一個甘於默默無名之輩。以我河東如今聲勢,自是需要將軍這般良將相助。”
說道此處,那牢頭終於還是歎了口氣,“我家衛侯求賢若渴,將軍能受此禮遇,實則也是衛侯吩咐。不過……如今袁紹已死。河北之地已盡數歸於我河東治下……衛侯已親率大軍南返,已近河內,小人卻也是多嘴,提醒一下將軍了……”
張遼終於心中一跳,看著頭頂上的天窗,微微能夠感受到那難得的月色,“衛寧終於要到了嗎?呵……袁紹大敗,黃河以北,全入河東之手……卻不知道主公如今如何了?”
想起呂布。張遼還是多了一番苦澀。亂軍中,左衝右突,張遼等人被擒住。本不該有什麽怨言,但當初,呂布那獨自勒馬而走,甚至連留戀回頭看他們這些舊部一眼也沒有,畢竟是讓人心涼了太多。
而自從被擒下。在這河內城中地囚牢。與其說是關押他們這些戰俘。卻不如說是軟禁來得準確。不僅僅一切生活所需從未缺過。每日還有專人打掃牢房。吃喝皆有酒肉。臥榻皆有暖絮。甚至有所求如書簡等物也一概送來。衛寧臨時任命地河內太守。對他也沒有半分趾高氣揚。反而三番五次地勸降。給足了他面子。
張遼不知道衛寧為什麽會這樣看重他一個敗軍之將。整個河東大將還缺麽?而說到底。自己終究只是一個跟隨呂布常年流亡默默無名地小將而已。沒有什麽出色地戰績。也沒有一場值得誇耀地勝利。雖然他自信。自信自己不會比河東那些風頭正盛地大將們差。但也不得不承認。以聲望來說。自己是萬萬當不得衛寧如此厚待。
無論如何。張遼縱然不願意去這樣想。但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一番壯志。希望能夠得到一個合適地舞台。希望得到一個真正有識人之名地君主所倚重。所尊重。衛寧並沒有出面。但在遠征中依然能夠顧念及他們這些戰敗之將。已是十分地難得。張遼心底對衛寧也是充滿了感激。
良禽擇木而棲。追隨呂布東奔西跑。連戰連敗。已經讓張遼早已經厭惡。疲倦了。他不願意在這樣過著人人喊打地日子。他渴望真正地建功立業。揚名立萬。而以他如今一個默默無聞地小卒身份。得到衛寧地厚待。已經足夠讓任何人感激涕零了。
事實上。唯一橫在張遼心坎上地阻礙。卻也是因為呂布。雖然此刻呂布勢力已經冰消瓦解。就算投降衛寧。也並沒有多少人有資格說三道四。不過一個忠義擋在跟前。始終讓張遼遲遲不肯跨出那一步。
感覺到張遼地默然和沉思。那牢頭也便不在多言。沉重地門板噶然關上。終於又喚回了張遼地思緒。
了一眼手中的書簡以及飄忽的燈火,張遼苦笑一聲,顯然今晚,也無法再靜下心來再品書閱讀了。
“滾!殺就殺,不必如此虛情假意!”倒是忽而聽得一聲暴怒的呼喝從牢獄中響起,張遼知道,那熟悉地聲音,便是脾氣剛硬的高順了。先前他看到那牢頭身後有三件大襖,現在看來,其中有一件該是給高順的。
那麽經此推斷,似乎這個牢房中得到衛寧看重地人也有三人,卻不知道那第三個人是誰?
“唉……”張遼收回了自己的思緒,如今卻也沒有時間再去考慮別人了,衛寧領軍南返,是必定要通過河內的,而當他抵達河內,也必定是要再勸降於他們,這或許該是最後一次抉擇了!
降,還是不降?張遼臥上床榻,能夠感覺到新送來的大襖流過一絲溫暖的感覺。
很快衛寧將要南返河內的消息便通過牢頭傳遍了獄中,或有恐慌,或有堅貞,或亦有內心茫然,注定了這一夜很多人都輾轉反覆難眠,畢竟……生死的結果,或許也便將來臨不遠。
安邑,某處密室。
“衛寧終於要回來了……!回來了啊!”蔣琬頭痛的揉了揉腦袋,微微道。
“不想袁本初……竟然如此不濟!空有數十萬大軍,卻連衛寧區區十數萬都奈何不得!可惡!”董承同樣眼睛猩紅,狠狠的一拳捶在地板上。
“衛寧自領軍起,南征北討,雖然日後有段時間並未領兵,但現在看來,卻也還是不愧當年之智……我們畢竟還是小覷了他啊!”蔣琬搖了搖頭,苦笑無比。“我請諸位前來,便是商議計較,該當如何?”
“該當如何……”角落處一人身裹黑袍,掩蓋得嚴嚴實實,卻唯一露出一雙眼睛,刻意壓抑地嘶啞嗓門。同樣也是苦笑不已,“我投奔衛寧麾下時日也算不短,自是知道郭嘉的智略,衛寧將他留在京中,何嘗不是為了防范我等起事?畢竟是在先前為袁紹勢大所欺,使我等也不知不覺充滿了信心,可如今……”
那嘶啞的聲音繼續道,“唉……我便怕,因為我等動靜頗大。使得那郭嘉已經看出了端倪……”
密堂內,不過十來人,也算是安邑潛勢力中的領頭人物了。有人是早就不滿衛寧專政的皇室死忠份子,有人是因為衛寧的新政觸犯到了他們的利益,有人卻是因為嫉妒甚至是貪婪而投身其道,但不管如何,聞得此言,人人心頭也是一震。
掌握住了線索,端倪,那麽意味著什麽?一個足夠威脅到自己地禍根,誰能忍受?
假如郭嘉真的將他們都查了出來。便代表著他們地權勢,家族,地位,甚至連血脈都有可能在這樣的怒火下,焚燒化為灰燼。
“諸位大人……!這……這該如何是好?”或有人驚恐無比的叫喚道。顯然口氣中終於帶了一股後悔不已,但很快卻也無數雙眼睛望了過去,當即便有人惡狠狠的怒斥道,“閉嘴我等如今已是同坐一船,一人出事。他人也不好過,既然已經參與了進來,誰也別想獨善其身!要是讓我知道誰將事情敗露……別提衛寧會不會殺你,我也必然傾盡全力讓他全家在劫難逃!”
此話一出,整個密室中便冷了幾分。
“不如便派各位族中死士,不顧一切代價,行刺郭嘉!只要他死了,還有什麽人可以影響衛寧?只要再找好個替死鬼,將罪名推脫到袁紹余黨。甚至是兗州曹操。江東孫堅,豫州袁術地身上便也懷疑不了我等……諸位也大可繼續隱沒下去。等候良機!”過了半晌,終於有人打破了適才的沉悶,出聲道。
“不錯……還可差人緊盯好四門,只要有送往衛寧處的信函暗中都一一截下……那消息自然也傳不到衛寧處去了!”當即便有人讚同點了點頭,補充道。
終於是在角落處那個看不出身份的黑衣人冷冷一笑,“愚蠢!”
在座中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那黑袍人的身份,只知道他曾經身為衛寧地心腹,但此刻聽得他如此出言,那些不知情者紛紛怒目喝道,“我等既然共同起事,同舟共濟,你一人藏頭露尾,連真面目也不曾示人,這算什麽?!”
那黑袍人冷冷一笑卻也不答話,倒是首席處董承這個牽頭人當即出聲勸道,“兩位大人莫要爭執,如今我等共為國家謀利,共為陛下謀益,怎可自亂陣腳?這位大人身份特殊,卻是我和蔣琬幾位大人所應允了地……”
“當初的確是董國舅率先找上我,我答應參與此事,也提了這個要求!要不然,你們又如何會知道如此多衛寧地內幕……可笑!當初我便讓你們提防郭嘉,叫你等便是要行事,也要小心翼翼再三,一個二個,自以為袁紹兵馬虛張聲勢便以為衛寧必敗,做事不密,以至於如今開始驚慌失措不已!我便知道,若不隱沒身份,必為你等這些鼠目寸光之輩所害!”那黑袍人果是冷冷一笑,掃過眾人,揶揄諷刺毫不節製。
“還有!”黑袍人看了那提出行刺郭嘉地建議的人,不由冷冷一笑,“我早前便言道,衛寧可能保有一些隱秘的監察手段留給郭嘉操辦,若是殺了郭嘉,卻放走了那暗中地監察網絡,還不是打草驚蛇?!更何況!衛寧將郭嘉留在安邑,又豈會不注意他的性命安危。不提時刻保護他的那兩百宿衛,便是京軍兩萬兵馬也可刹那讓我等化為齏粉!”
確實,無論是提出要對郭嘉重視,要讓他們即便在袁紹處於優勢的時候也要小心行事,讓他們一定要先注意可能存在的衛寧的暗中諜報機構,這個黑衣人早前便叮囑了許多。
可惜。得意忘形地家夥們,並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不論郭嘉,還是不知道是不是子虛烏有的暗探,大多數人在早前都是嗤之以鼻。事實上,沒有人能夠想到,袁紹竟然敗得如此之快,皇宮中才勉強安插了些許人手,連京軍中官職稍微大點地校尉都不曾控制住幾個。顯然,局勢並不樂觀。
董承,蔣琬相視苦笑一聲。這才出聲道,“唉……卻是我等糊塗啊!但,事已至此,又該當如何?”
“為今之計,唯有兩條路可走!”那黑袍人見眾人終於不再說話,這才伸出兩根細白的手指,有精明的人眼睛微變,卻能從這手指便看出,那黑袍人年紀必然不大。
“第一!集合諸位舉族之力。無論私兵,死士,農奴,可動用地所有人手,都分批偷偷潛伏入安邑城中……衛寧大勝而回,必然有百姓夾道相迎,暗藏刺客在人群之中,且等衛寧露面,或以弓弩襲殺。或以死士刺之……再以諸位兵馬,一攻打衛氏府邸,二配合皇宮中的內應,搶下陛下……衛寧若死,則麾下諸大將必然互不相服,引兵內亂相攻,我等大可求陛下發號施令,或收買拉攏,或降罪打壓!”那黑袍人接著又道。“同時。還可派人交好兗州曹操,或豫州袁術。讓其在外兵馬壓境,牽製衛寧麾下各部人馬!如此,河東一亂,我等便可趁機起事!”
說完,黑袍人搖了搖頭,“但以我觀之,此事成敗,卻不夠三成,實在太難!最重要的,便是要刺死衛寧,即便不死,也需重傷,讓他無法發號施令……但,大軍中又有強兵在側,談何容易……三成還是高估,以我所看,實際上也不過兩成機會才對。”
眾人抽了口冷氣,顯然,這一策若動用,便是開弓再無回頭路了。不成則眾人全死,連帶全族被滅……最讓人覺得擔憂的,卻如同那黑袍人所言,不過區區三成勝率,而賭注實在太高了。
大多數人吞噎了一口唾沫,才道,“那第二策呢!?”
黑袍人環顧眾人,雖然遮住的臉頰,但依舊能夠察覺到他的冷笑,“第二條路便是讓諸位大人就此散席作罷,各自回府!將諸位地性命,交到衛寧的手中,看他的決心如何了!若殺諸位,則必然動蕩整個河東政體,畢竟嘛……參與此事地人實在太多了……當然,也有可能從諸位其中挑選了部分來殺雞儆猴,我覺得這是最可能發生的事。既要泄怒,又要忍耐,自然是死一批,留一批了!”
眾人臉色一變,氣氛陡然又再度冰降下來,人人眼睛骨碌轉動,各有心思。
那黑袍人又道,“當然,諸位也可以去向衛寧投誠舉報,也算是一條活路……不過,這個人日後能不能得到衛寧重用,又會不會受到其余家族的排擠,便難說了?”
有人心中一跳,卻是如同那黑袍人所言,就算去給衛寧投誠報信,畢竟是先前便背叛過了,又怎麽可能再得到衛寧地信任?而既然又做了這樣的事情,衛寧心腹一系自然是不可能會給他好臉色看,而中立甚至是敵對的,又如何看待他這樣一個不忠不義地人物?一但當人人聯手打壓,家族削弱到任誰都可以捏,人人魚肉地地步……
選哪條路?
第一條,不過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一死,則全家族滅,同樣就算成功了,而且未來還是撲朔迷離,甚至將整個河東統一北方地大局都將喪失,各地戰亂,從董卓時代走過來的所有人都明白,這已經是個軍閥當道的時代,在座地人始終都沒有兵權,無論如何,就算將河東引入了戰火之中。就算得了傀儡皇帝,自己的家族在這個動亂中,還能繼續弘揚下去?不可控的因素太多,純粹是一場將所有身家都壓上的豪賭……
第二條,看上去同樣危險不可預測,但正如同那黑袍人所言。衛寧不可能將他們全部都殺光,必然需要留下一部分來收買人心。畢竟牽扯的人實在太多,已經足夠給衛寧很大的忌諱。但若是死,又該死誰?沒有人會願意自己家族去死,也沒有人願意用自己地生命來換取別人的安樂。人性,終究是自私的。
董承,蔣琬等死忠派,在聽到那黑袍人說出這樣地話的時候,臉色就已經變了。在他們這些狂熱份子的眼中,包括他們在內地所有人,理所當然都應該為了大漢的皇帝而犧牲自己的性命。家族,一切。只要能夠除去奸臣,讓皇帝重新掌握權力,就算失敗了,讓他們都死,也應該義無反顧。
“諸位大人!董某建議刺殺衛寧……!”董承首先說話了,事實上,這個暗地裡的叛亂聚會也是他董承最先牽頭的。
蔣琬點了點頭,也道。“不錯!如今我等退無可退,不是衛寧死,便是我等亡了!諸位!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正該是我等為國捐軀的時候了!”
眾人看著董承和蔣琬語氣激昂,眼睛流過一絲諷刺,卻還是齊聲道,“兩位大人忠正,實乃我大漢之福!但此時茲事體大。還需讓我等深思揣度一番……”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可笑!現在地大漢,早已經名存實亡了,若算起來,他們食地,卻該是衛寧發的俸祿才對吧!他們能夠在這裡,不過是因為衛寧觸犯到了他們地利益,或是自己充滿了野心,但絕對不會是為了一個沒有半點實權的傀儡皇帝拚命。
董承和蔣琬相視苦笑一聲。卻對那出聲的黑袍人眼中微微閃過了一絲怨怒。
“衛寧即將抵達河內。如今已近年底,想必衛寧也會趕在新年之前。返回安邑吧……也便是說,留給我等地時間,不足半個月了……還請諸位大人,莫要再猶豫太久!”蔣琬歎息了口氣,揮揮手,沉聲道。
“兩位大人放心”諸人皆齊聲應道。官渡以北,靠近黃河的彼岸附近,一處山林裡,濃濃的篝火燃燒起來,一個人影疲憊無比的背靠在一塊大石前,還能看到他高大的身材,在那火焰的舞動下,若隱若現。
頭上的束發金冠早已經不知道掉落了哪去,只是一根麻繩隨意的捆縛在腦後,渾身的金甲也早已經殘破不堪,衣襟變得烏黑地血漬幾乎蓋滿了整個甲胄。一身汙泥肮髒不已,便仿佛一個逃難的民夫。
那滿臉胡渣密布,雙目無神,頹喪無比,若被人瞧見,定當認為他會是個山林裡跑出來的野人,也唯有插在他身邊觸手可及的那柄方天畫戟,才能看出他的身份。
昔日的虎雄,溫侯呂布,已經走到了如此山窮水盡。
那雙無神的雙眼,盯著篝火上烘烤的肉塊,呂布此刻隻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當初在五原上,縱馬馳騁,與野狼搏殺,與蠻夷爭鬥的日子,那時候,一人一戟,也被追逐過,也被殺傷過,自己地武藝,便是在那段瘋狂而血腥的日子中,從一次次生死磨礪出來。
但,畢竟那段日子,是呂布最不願意回想起來的記憶。除了廝殺,除了逃命,除了空曠的草原,便一無所有,沒有別人的崇拜和畏懼,沒有美酒和佳肴,沒有美人和歌舞……
現在,自己似乎和當初好不了多少,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身邊,只有忠誠的赤兔,和永遠不離棄的畫戟,即便是如此,當初神駿無比的馬王,也因為逃路的疲憊和消耗,而瘦弱了大圈。
呂布想到了朝歌地那一場大戰,當河東軍發起滔天戰意地衝鋒,近十萬人,不要命的揮舞起兵甲,而自己方。卻是在那股氣勢下,連抵擋地勇氣都沒有,潮水中殺來的敵軍有昔日的老對手,典韋,也有河東名揚天下地趙雲,太史慈。徐晃,呂布知道,就算自己可以勝過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但也絕對不會是他們一擁而上的對手。
是的,他可恥的逃了,甚至仗著赤兔馬而一度讓麾下武將當作了斷後的死士,隻孤身一人,一馬。
他沒有勇敢地選擇戰死,沒有選擇和麾下部曲一同抵擋對方。自從南下中原後。他已經失敗了太多……多到讓他這個戰無不勝的人,都已經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命運,是否真的注定永遠沒有他呂布成功的時候。
妻兒。部曲,名聲,勇氣,都已經丟在了朝歌,那個煉獄的戰場上。此刻的呂布,他只能不停的重複,他只是個走投無路的懦夫……
甚至,當他從朝歌瘋狂逃竄地時候,殺敗了幾隊追捕他的河東兵。卻也為那幾隊兵馬所傷,頭上的金冠,殘破地金甲,都是在逃亡的路上所損毀。
這在以前,幾乎是不敢想象的,能夠在亂軍中笑傲縱橫的絕世猛將,竟然會為幾百個小卒所傷到身體!
心境的變化,已是武力的衰弱,逃亡的路上。更是疲憊不堪。
他的目標,只是渡過黃河,南下豫州,他唯一的希望,便是能夠借助袁術地力量而重新東山再起,這個天下格局已經越來越清晰了,甚至,可能,只有袁術還會再收留他。
征戰天下?可笑的是。最後的結果。只會為天下諸侯所戒備和厭棄而已。
篝火上架著的烤肉,在烘烤下。泛起淡淡的香氣,肉脂流油濺在火上劈裡啪啦,肚子饑餓的響起,呂布終於從沉思中回醒了過來。
但就在他正要伸手探住那烤肉的時候,眼中神色大變,渾然殺氣陡然爆發出來,身體條件性向右邊一滾,便從地上抽出了方天畫戟在手中。
即便是一頭漸漸弱勢的老虎,但老虎的尊嚴也覺對無法忍受螞蟻在他面前挑釁。
“什麽人呂布咬牙切齒,將畫戟護在胸口,看著剛才自己坐著地地方已然插上了三根長箭,當即怒喝一聲。
顯然林中偷襲的人,也很驚駭呂布能夠躲過他們的偷襲。但對方畢竟不過是一個人而已,也沒有人能夠從呂布身上那破敗不堪的裝束中想到他的身份。
便聽得一聲怪笑嘎嘎響起,便見林外驀然湧出無數人頭,各式各樣的衣飾,面目的猙獰,以及手上,那或是農具,或是崩了口的鋼刀,都表明了偷襲者身份。
“山賊”呂布心頭閃過一絲悲哀,去在刹那間轉化為無邊的怨怒,“沒想到啊!沒想到呂布也會落到如此地步,竟然連山賊都敢打我地主意!哈……哈哈!”
“嘿嘿……我聽說北方河東和河北在大戰,看你一身損壞地戰甲,恐怕也是那河北戰敗的人吧?”那領頭小頭目貪婪地看了呂布身後不遠處拴在一根大樹旁邊的赤兔,舔了舔嘴唇,“好馬……好馬啊!”
“你竟然有這等寶馬……?哦?這身戰甲也是不錯,雖然已經爛得不成樣了,但看得出,你以前的身份恐怕不差吧……?”那小頭目眼睛已經越發亮了起來,“若是將你抓了,送到河東處,不知道能不能從那衛侯爺手中討到一些賞錢呢?”
“找死顯然那小頭目不曾發覺呂布如今的怒氣已經飆升到了極點,只是驀然感覺到身體霎時變得手腳冰涼無比。
那小頭目驚駭莫名的退了幾步,但想到眼前這個家夥顯然早便是疲憊不堪,而自己身邊亦有三十多手下,又何懼他一人?
“小的們!殺了他!將馬奪下送給首領!定重重有賞!”那小頭目重新變成猙獰模樣,當即一操手中鋼刀,大聲喝起。
三十草寇,聞言同樣是嘎嘎怪叫,各自揮舞起手中的家夥猛然向呂布撲去。
青光一閃,首當其衝撲來的兩個賊寇,卻驚駭的發現,眼前畫面天旋地轉,甚至能夠看到那斷成兩截的身體,分明萬般熟悉……
怒。暴虐,殺,血腥,狂暴,恨。
一戟殺兩人,青光再閃。五顆頭顱由楊天衝起,仿佛噴泉一般的血液,衝那碗口大的項上衝天而去。
“嗷……!”沐浴在鮮血的澆灌下,呂布仿佛一尊死神,仰天怒吼,仿佛要發泄他許久積壓的所有負面感情,只有用殺戮,用鮮血才能平息……
那小頭目根本沒想到,自己招惹到的到底是什麽樣地一個人。甚至都沒看清楚,到底那倒下的兄弟,是怎麽死的。
青光。青光,鮮血,鮮血……
那駭人的魔王,便如同地獄中爬出來,撲入人群,立刻血雨腥風。被狩獵者已經變成了狩獵者,小頭目已經嚇得渾身顫抖,手足冰涼,一步一退。直到最後怪叫一聲,便向來路瘋狂,不要命般的逃走。
三十人,無一生還,每一個人,都有著最慘烈的死法,而呂布地臉上早已經滴滿了血漬,渾身有股濃烈無比的煞氣!就這樣,呂布握著畫戟。站在這血泊,屍骸之上,仿佛天空那難得的月色也是血紅一片,讓這個高大的那人,那銳利的畫戟,變得異常妖異……
“誰敢殺我手下不知道呂布站在那血腥中多久,一聲爆喝驀然響起,卻見夜色下,無數火把突然點亮。將他圍攏在中間。
微微掃過。呂布便能感覺到,周圍的人手。最少也該有五百之數,而領頭一人躍馬而出,怒容滿面,但看著場內那血腥無比的畫面,以及呂布那高傲煞氣的身體,不由得微微一愣,甚至再拿雙眼睛的注視下,心中仿佛被什麽東西猛然一錘……
“首領!就是他……殺了我們三十個兄弟,首領,你可要為我們報仇啊!”剛才逃走地小頭目一臉哭喪恐懼的抱住那山賊頭目,頓時道,“對了……我等本來是見那人有匹好馬,想要截來送給首領,可憐我的兄弟啊!”
“好馬……?”那山賊頭領順著那小頭目地指引,中與側頭看了過去,一匹身形高大,但顯然是因為糧秣劣質甚至是奔走掉膘的火紅駿馬嘶鳴著對向對它動手動腳的山賊踏動火紅的四蹄……
那山賊頭領瞳孔微微一縮,看了看那寶馬,再看了看那屍骸中站立的男人,那柄獨一無二的兵器……
“……咕嚕……”那首領吞咽了一口唾沫,瞳孔瞪大,再瞪大,甚至握住手中長槍的手,也漸漸開始顫抖,乏力,差點掉落在地……
他似乎已經猜到了眼前這個男人的身份,甚至再那瞬間,便感覺到了後背的冰寒。
“敢……敢……敢為閣下……是否……為,為溫侯五原呂奉先!?”首領驚駭地甚至有些結結巴巴,半晌才將話說出
“溫侯?什麽……溫……侯!?!!?”有沒轉過腦袋的人也慢慢驚愕起來,五百人,霎時齊齊退後了幾步,仿佛靠近半分都危險無比。
“哈……哈哈……哈哈哈哈!”呂布看著所有人的表情變化,驀然仰天大笑,瘋狂無比。
“你是何人……!?”
“你是何人……!?”呂布緩緩回過腦袋,雙目泛出駭人的殺意,驀然對那盜賊首領問道。
那賊首當即撲通跪倒在地,一時間便沒有了剛才的恐懼,反而多了好幾分憧憬,“在下龔都,原為黃巾舊部,後天公將軍戰敗,便流竄到了這裡落草為寇!溫侯之名,天下響動,某早仰慕不已,今日不知溫侯過路,反而讓小的衝撞,實乃大罪,還請溫侯莫怪!”
呂布靜靜的看著眼前這個賊首,依舊沒有言語。
龔都隻覺得壓抑,但很快便提起勇氣,驀然出聲道,“小人有個不情之請!將軍威名,傳遍四海,小人早已敬佩不已,自以為身份低賤,不得入將軍之眼,但敢請為將軍牽馬,還請將軍收留!”
“首領!”周圍不少人皆齊聲驚愕道。
“我現在是戰敗之身,身邊只有一馬一戟……你還願跟我?”呂布驀然一笑,出聲道。
龔都卻硬聲道,“小人願意!”
“好你便統領著五百人馬,跟隨我吧!正好……我也有最後一件事情要做……!”呂布仰天看了看月色,仿佛有種最後的留念一般。
在先前那群山賊打他主意的時候,呂布心中已經有了決斷,目光,緩緩地放在了河東,放到了河內的方向。
握住畫戟的手,仿佛已經是他最後的氣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