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這長公主也是失心瘋了,怎麽這時候才想起來找我們?早幹嘛去了?”白老泉呲著滿口黃牙,抬手搔了搔脖領。
一說起長公主,他便又忘了尊卑,搔完脖領,又拍大腿,“嘖嘖”連聲,一臉地惋惜:“可惜她來得太遲,若早個一兩年,怎麽著咱們也能先把狗皇帝給殺了,到時候小郡王一現身,這天下還不就是咱們的了?”
康王妃與沈靖之對視一眼,神情皆有些黯然。
白老泉這話雖粗,卻正說在點子上。
若早早攀上長公主這條線,則今日他們的情景,必定大不相同。
無聲地歎了口氣,康王妃低低語道:“這也是天意吧。誰又能想到,長公主突然與我們接觸,卻是為著她的寶貝女兒香山縣主?狗皇帝壞了縣主姻緣,又將長公主在軍中的布置打散,長公主一氣之下方派人去了山東,可我們卻又行刺縣主……”
她忽地收聲,微闔雙目,擺了擺手,語氣變得無力起來:“罷了,都過去了,如今說什麽都太遲了。”
聽了這話,沈靖之面含愧色,垂首不語,白老泉卻將兩隻短手往腦後一墊,大剌剌道:“我就說麽,乾脆一刀捅死他得了,這事兒也是他求到我們跟前來,如若不然,誰耐煩替他出手?”
他嗤笑一聲,又伸舌舔了舔嘴唇,目中閃過嗜血的興奮:“娘娘,他這可是犯下大錯兒了,怎麽著也該狠罰一頓,叫他知道疼。”
沈靖之冷眼看著他,蛇目之中,滿是陰鷙。
白老泉察覺到了,卻根本不在乎,隻目注康王妃,似在等她下令。
康王妃神情不動,渾若未覺。
坦白說,她開始也是埋怨那人的。
可如今再看,若無小行山行刺,他們與長公主府可能早就綁到了一起,則長公主覆滅時,他們也勢必成為陪葬。
以結果來看,那人倒還是變相地幫了忙。
康王妃微闔雙眸,無數喟歎,皆化作此際沉默。
誰能想到,多年前一次小小的失誤,竟令得縣主偶然入局,而多年之後,就是這一點小謬誤,便將事情推向了不可預測的局面。
所謂天意弄人,概莫如是。
靜了片息,沈靖之向上躬了躬身:“此事皆末將之過,娘娘要罰,也請罰末將。”
康王妃張開雙眸,看了他半晌,方將衣袖一拂,淡淡地道:“方才我便說了,此事已了,不必再提。”
語聲雖冷,態度卻鮮明。
她並不打算懲罰誰,哪怕沈靖之乃此事首錯,她也不會追究了。
沈靖之眉峰動了動,陰沉而平板的臉上,難得地浮起一些情緒。
他慢慢低下頭,向上一拱手,沉聲道:“既如此,則末將還有事要稟,娘娘如今可有精神聽?”
“沈將軍請講。”康王妃單手扶案,專注地看著他。
沈靖之袖中取出一隻很厚的信封,起身行至康王妃身前,雙手呈上:“娘娘,此乃山東行省今年的稅收,帳目並錢款皆在此,請娘娘過目。”
語罷,將信封輕置於案,利落轉身,歸座坐好。
一旁的白老泉倒三角眼爆張,直勾勾盯著那信封,目中垂涎不加掩飾。
康王妃卻像沒瞧見。
動作優雅地將信封拿起,她一面拆開,一面便笑:“辛苦沈將軍了。年年都要你跑一趟。”複又停下動作,將信封捧於胸前,慨然而歎:“百姓稅收,便是我等複興之基石,我如今偏安一隅,委實有負天下重望。從今往後,吾當奮力也。”
寥寥數語,卻說得沈靖之大是動容,雖不敢直視於她,扶膝的兩手緊握成拳,情緒很是激動。
白老泉看了他二人一眼,低下頭,撇了撇嘴。
這種鬼話,只怕連鬼都不信,可笑沈靖之竟還當了真。
更可笑的是,康王妃分明自己也是不信的,卻還拿這話糊弄人。
也不知這兩個人,哪個更瘋一點。
白老泉暗自譏笑不已。
此時,康王妃已然將帳目並錢款瀏覽完畢,被傷疤掩蓋的臉上,現出幾分黯然:“今年的稅收,比去年又少了好些。”
她的聲音很低,捏住帳目的手指,泛出青白之色。
“是末將等無能。”沈靖之立時起身,語含自責。
白老泉看看他,撇了下嘴,卻也跟著跳下板凳,叉手站著,卻並不說話。
他可不覺得這事兒是他的錯。
他隻管殺人拿錢,旁的他管不著。
康王妃默然了片刻,方抬起頭來,強笑道:“兩位請坐,不與你們相乾,皆是我指揮不力之故,兩位將軍何錯之有?”
言至此,她沉吟片刻,面上忽地劃過一抹絕然,揀出案上銀票,均分成三份,將其中兩份朝前一推,沉聲道:“這是兩位將軍一年的俸祿,雖少了些,卻是百姓們的一片心意,還請萬勿推辭。”
沈靖之吃了一驚,旋即又是大為動容,叉手顫聲道:“娘娘運籌帷幄、勞心勞力,末將等寸功未立,無功不受祿。”
這話一出,白老泉伸出去一半兒的手,隻好又往回縮,心下雖百般不耐,卻並不敢表露得太明顯,隻拿眼睛斜睨沈靖之。
他其實有點忌憚這個長了雙蛇眼的男人。
除了對康王妃一家還有幾分敬重,沈靖之視旁人皆如螻蟻,論心狠手辣,白老泉自忖不差他多少,可若論心機詭計,白老泉就自愧弗如了,是故,他不願輕易開罪對方。
康王妃聞言,目中竟有水光閃動,說話聲亦帶淚意:“兩位將軍品德高尚,實令我汗顏。先王故去多年,若非有兩位將軍從旁輔佐,僅憑我一身,委實難以周全。”
她眼圈泛紅,語聲哽咽,然目色卻極堅定,直視著二人道:“隻我意已決,兩位將軍若是不受,往後我亦無由差遣。還請兩位將軍助我。”
語畢,驀地起身,屈膝便拜。
這一下猝不及防,沈靖之怔得一息,方以袖裹手上前欲扶,卻到底晚了一步,康王妃已是插燭似地拜下,泣聲道:“兩位將軍乃吾之臂膀,他日我兒登基,兩位必是朝之肱骨、國之棟梁,還請兩位不要再推辭了。”出閨閣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