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陳瀅的回復後,元嘉帝點點頭,不複再言,快速翻看起來。
《無人生還》為本格派推理小說,曾多次被改編為影視作品,而阿加莎老奶奶本人的第一次改編,便是話劇。
陳瀅的話劇腳本,亦是據此而來。
當然,她並未照搬原著,而是將劇本進行了本土化微調,雖然故事背景依舊放在“虛構的、充滿異國風情的歐羅巴大陸”,然其民俗卻多沿用本朝,以使觀眾產生代入感。
因時間緊迫,且內容、人物與劇情等,皆存在大量改寫甚至重寫內容,因此,陳瀅的劇本只寫了很少一部分,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元嘉帝便讀完了。
他抬起頭,好笑似地望向陳瀅。
“這到了臨了兒,你這丫頭弄出來的什麽話本子,竟還是探案。”他無奈搖頭,面色倒很舒緩,展臂一推,將薄冊推至案角:“拿回去吧。”
陳瀅忙上前將之袖了,歉然道:“臣女身無長物,只能揀著會的來做。”
元嘉帝歎一聲,搖搖頭:“丫頭,不是朕灰你的心,照你寫的這本子,只怕這戲演出來了,也沒多少人會來瞧。”
《無人生還》的開篇甚是瑣碎,直到第一名死者出現、十個印第安小人相繼消失,故事才真正開始精彩,然,這樣的精彩,對從不曾接觸過推理小說之人而言,或許未必能夠欣賞。
陳瀅本不擅文,合三世之力,初次捉筆寫文,筆力可想而知,且又只寫了個開頭,基本上就是十個人的身份介紹,充斥大量台詞,元嘉帝不看好,再正常不過。
陳瀅也知此理,平靜地道:“臣女別的不能保證,唯可保證一點,這故事懲惡揚善,塑造了一個有良知、有正義感的朝廷官員形象。”
元嘉帝聞言失笑:“今兒這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的,你這話說得可比往常順溜得多。”
陳瀅笑了笑,又補充道:“除此之外,因故事的發生地在異域,其服裝、道具與化妝,將會大異於本朝,舞台效果應該不會差。待上演時,臣女再想些推廣的法子,說不得也能打響旗號。”
本劇的歐陸風情為一大賣點,而另一個賣點,則是首度試水的古代版推理劇這一類型。
以大楚朝教育水平論,能夠看得懂且喜愛本劇的,應多為接受過高等教育的文人士子,這群陽春白雪若能成為第一批劇迷,則演劇社的風評會好上許多。
卑微的花厝河街女郎,偏不以色相風情示人,反倒演出神奇縝密、抽絲剝繭的異域探案故事,最終還能以劇情寓世情,起到一定教化作用。陳瀅覺得,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宣傳。
“罷了,隨你折騰。”元嘉帝揮揮手,又玩笑道:“等戲演得了,朕再來瞧,看是不是能看睡著了。”
陳瀅知他還是要親自把關,自躬身應是。
恰此時,賀順安回轉,親捧著兩盞燕窩,元嘉帝便息了話頭,與陳瀅用罷燕窩,又賞了陳瀅一碟點心,命她“墊一墊”。
陳瀅也確實餓了,安安靜靜吃完,賀順安方命小監撤去盤盞。
“賀大伴,叫人把這些計劃書都送去半坡齋,朕一會兒還要細瞧瞧。”元嘉帝又吩咐。
賀順安忙叫來兩名小宮女,將所有計劃書俱裝進一隻玄漆匣中,送去了書房。
刹時間,殿中人影往還,門扇開闔,卻也熱鬧。
陳瀅悄然回首,高高的簷角下,紗羅燈籠明滅搖曳,朔風拂檻,不知何處開了早梅,香氣殊清。
元嘉帝此時亦抬起頭,向槅扇外掃一眼,眉頭蹙起。
賀順安長伴其身,立明其意,忙上前恭聲道:“回陛下,
方才已經有人傳過話了,道那案子正審著,奴婢估摸著,這早晚兒怕就審得了。”元嘉帝不語,隻淡然拂了拂衣袖。
賀順安忙躬腰,手一揮,侍立在殿尾的幾名小監皆退下。
安靜重又籠罩於殿中,元嘉帝闔眼於禦案後,似在養神,陳瀅倒也不覺有異,安然靜坐。
不多時,外頭忽地響起細碎腳步聲,旋即傳來孫朝禮通傳之語:“啟稟陛下,威遠侯求見。”
陳瀅心頭一動。
裴恕回來了,則案子應該有了結果,卻不知是好是壞。
她坐直身子,望向殿門。
“宣。”元嘉帝半闔目,語聲淡然
孫朝禮躬聲應是,不多時,殿門忽啟,帶進一陣疾風,直吹得錦帷晃動,上頭繡的五色祥雲像活過來一般。
一道高大的身影,便嵌在這微黃的光暈裡,玄色的袍擺上, 落下幾痕霜色。
“外頭下雪了麽?”元嘉帝向裴恕身上望一眼,不及問案子,先問天氣。
裴恕向陳瀅身上掃了掃,見她安安穩穩坐著,心下微寧,叉手道:“回陛下,雪才開始下,並不大。”
元嘉帝點點頭,朝他招手:“近前回話。”
裴恕依言行至禦案前,單膝點地:“啟稟陛下,案子已然審結了,郭衝並夏氏當堂認罪,郭衝為首犯,夏氏為從犯。”
一面說話,他一面自袖中取出幾張紙,呈於案上:“這是郭衝並夏氏的口供,再,三位大人還在建始殿候命,請陛下定奪。”
建始殿,便是他們方才審案之處。
元嘉帝面色微沉,盯著那幾頁紙,並未去取。
賀順安很是識趣地上前,將口供拿了,放在元嘉帝手邊。
元嘉帝微歎了口氣。
“罷了,你先回去坐。”他向裴恕道,信手拿起口供翻看,複又擱下,淡然道:“朕欽封的伯府世子,倒真是給朕長臉。”
語畢,笑容漸消:“前有上古名將夢中殺人,他倒好,勇冠三軍是不必想了,前些時京郊軍營操練,也沒見他有多出挑,倒是殺起這些婢仆來,勇毅果敢得很。”
他分明怒極,神情卻淡極近無,說完了,譏誚一笑。
殿中無人接話,賀順安的頭又垂到磚地上了去了。
趁無人注意,裴恕向陳瀅望幾眼,唇邊露出笑來。
那是一個滿含安慰的笑,似在告訴她:放心,一切安好。
陳瀅亦回了他一笑。
元嘉帝越是憤怒,則此案便越不會姑息,她自是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