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場交戰,敵我雙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拚命,是戰場的鐵律。
蔣子義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微笑,在陳華看來陰森可怖的臉跟九幽冥域的牛頭馬面有得一拚,他掂量著手中那把刀柄被無數人磨的光滑的木刀,圍繞著陳華慢慢踱步。
陳華雙目圓睜,緊緊盯著蔣子義的肩膀,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對手,他隻能用被動的防守來保證自己的安全。
雖然知道蔣子義不會對自己下殺手,可那木刀砍在身上留下的刀痕,卻不是鬧著玩的。
現在他總算明白了,這幫敢死營的牲口是不會管你會不會痛的,他們要的,是虐待新人的快感。
圍著陳華轉了兩圈,見他並未放松警惕,蔣子義忽然肩頭聳動,幾步疾走便衝了過來。
木刀直刺心窩,下手十分狠厲。
陳華不敢怠慢,慌忙提刀格擋,也虧了有之前的訓練打底子,這一下雖然刀子被磕開,但總算是沒讓木刀扎到胸口。
前期訓練讓他的身體有了極大的提升,至少他的反應能力和力量都發生了巨大變化。
蔣子義可不是初出茅廬的菜鳥,順著格擋的力量手腕一抖,木刀改刺為條,飛快的朝上面掃過來。
“斯拉...”
皮甲被木刀劃開一道口子,陳華倒退數步,一臉驚容。
蔣子義不以為意,橫刀在手再次發起進攻。
他的刀法走的是剛猛路線,一招一式全部衝著陳華的命門,這是一種典型的沙場打法。
軍伍之人決鬥只求快速殺敵,絕對不會在乎動作是否優美,招式是否好看。
跟蔣子義的刀法一比,陳華就顯得有些相形見絀了,左右格擋少有不慎,便會讓自己身上增添一道傷疤。
傷口不大不小,既不會致命,又會讓陳華疼痛。
其他幾人紛紛用戲謔的目光看向這邊,顯然,那些教習已經看出蔣子義是在故意戲耍陳華。
而那些被訓練的死囚,則是一臉驚恐的偷偷打量自己的教習,心中惴惴不安的希望教習不要跟死字營的那個教習一樣變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陳華格擋的力量和速度已經越來越小,蔣子義這種螞蟻啃大象的玩法,繼續下去,陳華遲早是任人宰割的份。
同時,蔣子義心裡也是越打越驚,他沒想到這個看上去不顯山不露水的讀書人,竟然有這麽強的韌性。
要知道蔣子義之前也訓練過不少袍澤,他還從來沒在一個人身上花過這樣的功夫。饒是如此,那些被他練出來的死囚也是怨聲載道,訓練完畢後不好好休養一兩個月,壓根沒法進行下一步訓練。
然而陳華還是第一天在他手下受訓,竟然已經能夠堅持這麽久了,這不得不讓蔣子義心生佩服。
當然,佩服歸佩服,他下手是一點都不含糊。
越是有強勁兒的,他越喜歡,因為這樣的人在戰場上活著的時間會越長。
而陳華這種既有強勁兒又能忍的,一般都是能夠在戰場上活很長時間的。
蔣子義的攻擊愈發凌厲,一招一式都是朝著陳華的下三路招呼,陳華疲於格擋,看上去力有不逮。
又過了約莫一盞茶功夫,陳華突然開始了反攻。
只見他用木刀將蔣子義的木刀挑開,腦袋一低,兩隻手握著木刀直刺蔣子義心扉。
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的蔣子義不敢怠慢,立馬就變招。
盡管他變招的速度不慢,
木刀先一步砍在陳華肋部,沒想到陳華卻完全不管這一下,依然直愣愣的挺著木刀刺向他胸口。 這一下要是挨了,蔣子義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蔣子義突然往地上一倒,陳華沒想到對方會有這個工作,一時不慎被絆倒,打了個滾後又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繼續進攻。
蔣子義完全被他這不要命的打法嚇到了,用木刀的刀背狠狠砸在陳華頸部,一下就將陳華給砸暈了。
“蔣兔子,你今天算是遇到狠茬了,剛剛你要是不往地上一趟,你這條小命就交代在這小子手裡了。”一旁觀戰的一個教習心有余悸的調笑道。
蔣子義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狠狠將手中木刀摜在地上:“奶奶個熊的,沒想到遇到這麽個愣貨。你們倆也別給老子笑,小心老子今兒晚上找你們去。”
那教習忙擺手道:“得,我嘴賤,我錯了還不成嘛!不是我說你們從哪兒弄到這麽一活寶啊?看上去弱不禁風的樣子,這下手可挺黑的。”
蔣子義指了指天上:“我哪知道上頭從哪兒弄來一活寶,咱敢死營所有人裡面身上沒背案子的不超過十個,這小子算其中一個吧!
其他人不是將種子弟就是世家子弟,偏生這家夥是個窮酸書生。我要是知道這小子性子這麽擰,打死我也不會這麽戲弄他。
你們幾個可別他的主意,老范頭挺看重他的,要讓他老人家知道你們打這小子主意,下回你們就別想讓他治病了。”
幾個教習紛紛笑道:“我腦子有毛病才把這樣一個愣貨弄到自己手下,別到時候沒死在戰場上,反倒是被自己訓練的兵給弄死了。得,我們今天的訓練結束,你帶著你的倔驢慢慢玩。”
蔣子義無可奈何的看著地上的陳華,好一會才抱起陳華朝營房方向走去。
他並不知道,在不遠處的高地上,有兩個人正看著這邊。
營房內老范頭像是事先已經知道了一般早就準備好了黑乎乎的藥膏,等蔣子義一進門,他就接過了陳華。
“吃下去。”一顆碧綠色的藥丸到了蔣子義手中,范無咎十分冷淡的說了一句。
蔣子義一愣,二話不說直接把藥丸給吞了。
“對付一個沒有半點武功的書生,還因為用力過猛傷了肺腑,你走出去可千萬別說你是我死字營出去的人。
傷了肺腑岔了氣,年輕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麽,過了五十歲就會成為一個廢人。
今日訓練老夫十分滿意,明日繼續。
若是你明日依然是這般無能,這小旗官我看還是換一個人來當為好。”范無咎一邊給陳華抹藥膏一邊輕描淡寫的道。
如同老人喋喋不休絮叨的話語,進了蔣子義耳中卻讓這位在沙場上殺敵無數的悍將渾身汗毛都立起來了。
敢死營的人出身不怎麽樣不假,身上背著人命債也不假,可不意味著他們是一群沒有任何底線的人。
一般來說能夠進死字營的人基本上都是還有些良知的,這良知有可能是對他們的父母,有可能是對他們的妻兒,也有可能是對他們的兄弟朋友。
總而言之,這幫能夠從劊子手屠刀下面撿回來一條命的亡命徒,一個個都還有求活的理由。
所以,進了敢死營,經歷過幾次生死大戰之後的人,那榮譽感比一般的軍伍之人還要強三分。
越是經歷過生死的人越是在乎生死,特別是能不能死得其所。
蔣子義沒說話,重重的點了點頭。
在死字營三年混上了一個小旗官的位置,他很清楚老范頭是個什麽樣的人。如果人家要他死,稍微動點手腳,整個乞活軍沒人會說半個不字。
范無咎很快就把藥膏塗滿了陳華的傷患處,又給陳華喂了兩顆藥丸,這才直起身子用拳頭捶了捶腰:“哎呦,年紀大了,身上的家夥式都不太好使了。你小子行事陰損,依你看,這小子可有調教的余地?”
雖不知范無咎為何有此一問,蔣子義還是老老實實道:“回范先生, 這小子性格堅韌,而且能忍人之所不能忍,這樣的人不是大奸大惡便是大慈大悲。
相處時日過短,依晚輩看,這小子乃可造之材,將來必定會成為一方棟梁。”
范無咎微微頷首:“算你說了句實話,不過還沒有說到點子上。這小子是個讀書人,能不能融入咱們這幫丘八的生活還兩說。暫且給他些時日罷,若是他能融進來,讓他給小六子當個磨刀石,也是不錯的。”
當他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蔣子義臉色瞬間就變了。
范無咎口中的小六子名叫刑昭,手底下的人命乃是乞活軍死字營最多的,這家夥算得上是范無咎的弟子,平日裡最大的愛好便是收集人身上的器官。
整個死字營乃至整個乞活軍隻要有人聽到刑昭的大名,一般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蓋因這小子下手從來沒有分寸,不管是袍澤兄弟還是敵人仇彘,他下手都一樣。
這幾年,光是蔣子義知道的,死在刑昭手中的袍澤,就不下二十人。
無一例外,這些人全部都是被虐殺。
范無咎的面子大,哪怕是刑昭殺了這麽多人,驚動了督帥冉閔,也沒有把他的腦袋從脖子上摘掉。
最終是弄到了北狄那邊去,讓他攫取有用情報,沒有兩年時間不能回來。
范無咎好像知道他心裡想的,微微一笑:“誰給誰當磨刀石還不一定呢!小六子如果知道自己有這麽一個師弟,或許,會很高興的。”
說完,老家夥背著手走了,留下蔣子義一個人站在陳華床邊心緒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