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七日聽證會(3)

　　劉修筠盡量克服自己對百裡達的厭惡，把注意力集中在關於測試沙盒的數據上。在他的記事本上，意念法師的測試數據是關鍵性的證據，幾乎可以定生死。他最應盡的義務，就是在這份數據上找出疑點。如果百裡達願意在這份證據上找茬，他認為調查委員會是可以花費一點時間允許百裡達找茬的，測試數據理應經過反覆論證。

　　但就是這關鍵的證據，他們只花了兩個半小時就通過了。

　　在周權傳喚了證據和證人之後，他自己的侄女就出現在高地法師的溫帶花園裡。劉子予站在委員會的桌前，冷冰冰的開口，以無懈可擊的嚴謹邏輯論述了整個測試證據。百裡達根本沒有機會開火，他和彭如新還有范寧都試著問了幾個問題，劉子予冷冷地把完美的解答甩在他們臉上，效果就像潑了不帶髒字的髒話。因為，很明顯，他們根本就沒法完全聽懂劉子予的話，顯得就像一群弱智。那些高深的魔法理論，變幻莫測的魔法效果，他們能領悟的十分有限。這點從三春的臉上就能看出來，他趴在桌面上笑的就像一隻猥瑣的鼴鼠。

　　劉璃一直沒有提問，看起來像是壓根沒聽，整個過程都在整理手中的材料。劉修筠懷疑她可能一直在給學生批作業，不過他沒有勇氣求證這件事——也根本不想知道真相。

　　最後的半個小時提問的只有一個人，就是實驗委員的怪物三春。可是劉修筠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三春問的全是技術問題，他根本就不關心羅奇的可信性，他跟劉子予討論的全是技術問題。這是一個珍貴的沙盒，一個難得的寶藏，更難得的是會有人把盒子砸了。三春兩眼兩晶晶地跟劉子予討論著受損沙盒的邊界效應，以及他們沒有想到的沙盒還在運作的安全性魔法，最後能量運轉了72小時，完美保證了裡面的人安全地離開。他的侄女對三春的態度要好上不少，至少不是用看智障的眼神來輔助交流的。

　　在這種壓力之下，沒人想再向劉子予提問來自取其辱。劉修筠仔細地思索了一會最後也還是放棄了。她從小長在瓊林裡，所以他跟侄女不算親近，不過卻也十分了解她的能力，她既然站在這裡，那就一定準備好了一切，她有能力確保一切都沒有漏洞，他們肯定無法在這上面找出任何差錯。

　　這一天的最後，百裡達唯一提出的要求就是要羅奇出席。他可能也發覺無法從嚴謹的劉子予這裡打開突破口，但請羅奇本人來回答問題是合理的，羅奇本人反而可能暴露一些問題。

　　劉璃沒有駁回百裡達的這項要求，百裡達的這項要求確實是合理的。但是周權派去召喚羅奇的人無功而返，帶來的只有主治醫生麻江的口信——羅奇正處在深度沉睡的自愈過程裡，不可能清醒過來回答問題。

　　七日聽證會的第一日就這樣過去，在散會的時候，劉修筠發現烏蘇那個年輕的老東西追上劉子予說話，他不禁一陣惱怒。烏蘇一副三十歲出頭的模樣，可能看上去隻比他的侄女大上十歲，但是這個老東西實際上已經活了九十年，如果他勾引了他的侄女，她可能會守寡一個世紀。

　　他惱火都追了過去，兩人已經通過傳送點回到了大廳，他匆忙跟著回到大廳。烏蘇在人群裡轉了個彎去跟一個高地法師攀談，他的侄女走向了另一個方向，站在一隊高地法師的身後同別人說話。他松了口氣，緩下腳步，漫不經心地又瞥了一眼。

　　那隊袍服寬大的高地法師恰在這時走了過去，正跟他侄女說話的男人露出了身形。他下意識地站住，不由自主地瞪向那個年輕的男人。那是貨真價實的年輕，外形上也許不易區分，但他的眼睛還沒有因為約過太多女人，品嘗過太多失敗的滋味，或是在酒壇子裡淹的太深而籠上無聊和麻木的光澤。但要是有人因為蠍子比大象小，就認為蠍子不致命，那可就太傻了。

　　他不是第一次見到杜正一了，但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成名了，外形和內核同時長成，算是個相當早熟的人。有意思的是，就算在前青春期，這個致命的法師也從來沒企圖證明過自己是個狠角色。每次在瓊林見到他，他都文質彬彬，風度翩翩，衣著考究，而且尤其喜歡穿不方便活動的西裝，西裝的款式介於能上法庭和能上搖滾樂舞台之間。他誰都不搭理，看起來似乎誰也都不能惹他生氣，可是實際上劉修筠卻注意到差不多所有年紀跟他相差五十歲以內的法師都躲著他。他就是法師世界最年輕的瘟神，凡他出現的時候，身邊半徑五米的圓圈裡幾乎都沒有人，就像他的呼吸帶著差點滅絕了法師世界的病毒一般。

　　結果他卻跟那個“時代的小寶貝”攪合在了一起，甚至，還跟劉子予扯上了關系。

　　劉子予為什麽在這個敏感的時候見他?劉修筠心頭的疑惑和警惕同時在放大。

　　他看起來正在認真地聽劉子予說話，突然卻像是憑空感覺到了什麽，他轉過頭來。隔著十五米的距離，他的眼神銳利如刀鋒，冷冷地割在他的臉上。劉修筠的頭皮麻了一下，那一瞬間他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他和杜正一之間的十五米距離突然被縮短，杜正一冰冷迫人的壓力倏忽而至。那種感覺就像夏日裡突然一陣冷風吹在臉上，豔陽下生生打了個寒顫，細究起來又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頭頂豔陽依舊，只有脊背上透著似有似無的麻痹。

　　杜正一已經轉開了臉，跟劉子予說了一句什麽接著就憑空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這個人根本就沒有存在過。劉修筠不是敏感的人，但在異域的法師領地裡，杜正一的異於眾人，來去無蹤，讓他產生了一種杜正一似乎並不真實存在的錯覺。

　　就在他還在發愣的時候，劉子予轉過身來，戒備地看著他。他回過神來，向劉子予走去，一路思忖著怎麽跟這位並不熟悉的侄女溝通。

　　“有什麽事嗎?”他剛一走近，劉子予就先問道，“如果你想問我什麽，應該在委員會的聽證會上問，那樣才公平公正。”

　　“子予。”劉修筠打斷了她，“杜正一有沒有威脅過你?”

　　劉子予的臉色變了變，她抬起頭打量著他，“他不需要威脅我。如果他們認為有這個必要，羅奇可以直接修改我的腦子，你們都認為他有這個能力，不是嗎?”

　　劉修筠愣住了。

　　劉子予就在這個空檔上，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