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杜正一跟著一隻大踏步氣勢十足的橘貓穿過了這條距離模糊的走廊，最終走到了一座石頭基座的廣場上。大理石的材質讓他隱約想到了古羅馬，廣場中聳立著方尖碑，如果要抵達最大的圓形穹頂建築，他們還需要穿過一座巍峨的石雕凱旋門。

這肯定不是對古羅馬的完美複製，杜正一懷疑這裡面加入了大量羅奇的喜好，部分原因可能是羅奇也記不清建築原本的細節，但這不影響羅奇發揮。杜正一從凱旋門上看到了踩著風火輪的小哪吒的浮雕，正甩著混天綾。

他抬起手捂住了額頭，在虛擬的世界裡複製出現實世界的舉動才能讓他稍微好受一點。

橘貓鎮定自若，率領著他向圓形穹頂建築進發。杜正一忍不住問道，“你剛才說什麽?羅奇還有美酒和舞妓?他都想象出酒池肉林來了?”

“我的主人要打發掉大量沒有節點的時間，消磨時間需要想象力。”穿靴子的貓說道，“客人現在看到的是第三王國，這裡耗費了主人大量的心血。第一王國是未來時代，第二王國是蒸汽帝國，都分別被主人毀掉了。現在是羅馬時期，主人說他青睞這個時代，因為給他一樣都姓羅。”

杜正一無話可說，人永遠無法在別人的想象世界裡分辨真相，現在在背後說話的人也許就是羅奇。他來的太晚了，羅奇陷在這個世界的時間很長，他確實在努力消耗困在時間深處的感覺，這也讓杜正一難過。

他不覺想到了自己在關家陷入幻境後看到的情景，至今他仍然不能完全確定為什麽他會看到羅奇被折磨成一個神志失常的老頭的情景。他現在不敢說是不是他的潛意識感覺到了什麽所以做出了最壞的推理。

但這似乎也不對，那時他們還沒有這麽深的交情。他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生死之間的事能迅速拉近兩個人的距離。只是生死之交也是後來，不是當時。

他重新擔心起來，不知道這宏大又隨心所欲的幻象是不是在說明羅奇已經神志失常了。

“你是羅奇分裂出來的嗎?”杜正一忍不住問橘貓。

橘貓轉過頭來，銳利的圓臉盯著他，“不，我告訴過客人了，主人來自雪國，我來自江南。”

杜正一怔了一下，“你是意念學會的幽靈?”

“主人吩咐過，如果你這樣說，我需要矢口否認！”橘貓說道。

“羅奇果然把你們偷帶出來了！他什麽時候私藏了高能水晶?”杜正一憤怒地說，“哦我知道了，一定是麻將這個蠢貨，那個計算水晶沒有收起來。”

“客人，這裡是和平世界。”橘貓打了個響指。

杜正一心口一震，他發覺自己的憤怒消失了，突然就心平氣和。他明白了，這裡是羅奇的地盤，只要他想，他就可以調整別人的情緒。

兩隻小號的穿靴子的貓為他們推開沉重的大門，羅奇還給自己弄了個神殿！不過在他的神殿裡，正在辛苦地把盔甲擦的錚亮的是彼得兔。杜正一漸漸感覺到了一種反諷，羅奇接管的本來就是一座神殿，是所謂的神為自己打造的幻象世界。

他的心境平和了下來，直到他抬起頭，看到宏偉殿堂的最上面坐著的是羅奇，在旁邊穿著一身大管家製服站著的人就是他自己的時候……

一句罵人話溜出了他的意識。

羅奇在自己的寶座上歪著，正在欣賞著……大殿上的歌舞表演。

羅奇的舞妓有黃色的身體，紅色的臉蛋和黑色的耳朵尖，排成一列縱隊，殷勤地為羅奇獻舞。

這玩意連杜正一都認識，

“比卡丘?”他當然認識，當他們手機還有信號的時候，羅奇看了好多遍，還試圖拉著他一起看。當時他拒絕了，所以羅奇現在終於有機會報復他了，在這麽強大的幻象的世界裡，他就算想不看都不行。“怎麽樣?”羅奇大口喝下一杯酒，賭氣一般地不理睬杜正一，“我就是喜歡看比卡丘跳舞，看了七十二遍還沒有膩煩。”

杜正一沉默了一會，遠遠地看著羅奇，猜測著羅奇到底能不能喝出酒的味道。全靠自己猜想的話，酒味真的有那麽真實嗎?

他有很多話可說，很多架可吵，很多罵人話可以用來罵羅奇，很多納悶的話可以質問他，怎麽可以這麽多心眼子又這麽幼稚……但是最後他說，“滾下來吧，回家了。”

羅奇那個腦袋，像撥浪鼓一樣轉了過來，貓眼瞪著他。他要起勁作的那個架勢在躍躍欲試了一下之後，漸漸收束了起來，這周遭的一切都隨著他的情緒而起了變化，亮的人眼睛都會發疼的光線漸漸暗淡了下去，賣力跳舞的比卡丘們消失了，他身邊的美酒連同對他畢恭畢敬的那個大管家杜正一都在陰影中隱去。羅奇坐了起來，悶悶不樂，垂頭喪氣，像個落魄的君王。偌大的殿堂光亮、音樂和笑語人聲都消失了，羅奇露出了本相，這個浩大卻荒蕪的世界裡只有他自己。

還有穿靴子的貓。但它並沒有主動的情感功能，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陪伴。

“我來晚了?”杜正一試探地說道。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羅奇說，手指頭在褲子上搓了搓，他穿著一條格子褲，是他的睡褲。

“對不起。”杜正一說。

“那倒不用。”羅奇說，低下了頭，“我不想走了。”

杜正一沉默了一會，只是片刻，他想明白了。“OK，那我去把你埋了。”

羅奇是真的從不令他失望，他們之間的距離倏忽之間就被拉近了，羅奇就站在他的面前，一波哭唧唧的情緒向他襲來。

“賣萌也沒有用，總這樣你不丟臉嗎?”杜正一的手又習慣性地插進了他自己的褲子口袋裡，滿意地看到羅奇真實地模擬了他們的身高差，能朝下訓斥他感覺一向不錯。

“賣萌有用的話，為什麽還要做別的努力！”

“我艸那你痛快說，這次你還有什麽要求?”

羅奇遲疑了一下，怨恨地說道，“那個王八蛋誣陷我的話必須統統作廢！”

“誣陷?你心裡有鬼吧?”杜正一毫不留情地說。

羅奇氣的跳腳，“不做人了！”

“好，”杜正一利索地說，“這就去把你燒掉！”

“沒有人性， 不夠義氣！”

“我走了。”杜正一說，“我去把你的屍體搬過來，走不走你自己說了算，給你五分鍾時間。”

說罷杜正一就集中起注意力想著離開的意念，臨走的時候還聽見羅奇的意識在大喊要跟他絕交，他真是神清氣爽。

他退出意識世界，缺氧的真實感覺又回來了，不過他毫不在乎。破碎的山谷讓他心情不錯，他轉過頭去看到劉子予還在原來那個地方，她周圍漂浮著的讀數都在瘋狂地變化著，她可能從這些枯燥的數據中早已捕捉到了部分的真相。她頭都不抬地朝杜正一做了一個知會的手勢，表示她知道他順利地從意識的世界裡退了出來。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些讀數裡，也許是因為那些讀數更能告訴她這個世界的真相。

聽到杜正一往回走的腳步聲，她隨口問道，“他還完整嗎?”

杜正一差不多有點欣賞她這個舉重若輕的范兒，“肯定相當完整。”

他抱起羅奇，把這個討厭鬼帶回了意識最強烈的范圍。不知道這個過程要持續多久，他放下了羅奇，讓他平躺在地上。結果不過轉眼之間，羅奇簡直是急不可待，他幾乎是立刻就回到了自己的身體中，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產生了新變化，有別於無意識狀態那種規律的生理特征，誰都看的出來他要醒了，而且可能還會抽筋。

羅奇張開了眼睛，哎喲了一聲，嫌陽光晃著了他的眼睛。

杜正一，欣慰地做了一件他眼下最想做的事。

他踢了羅奇一腳，成功地讓羅奇誇張地慘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