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章

　裴樞的離開就像他的出現一樣突然，雖然他的動作有些緩慢，精神卻還能頂上一個壯年人。

　等到裴樞真的走了，羅奇才開始意識到自己正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而且他可能還需要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他，就像所有人正常人一樣覺得不太習慣。杜正一，就像所有不正常的人一樣，看不出來有任何感覺，到哪裡都能拿得出來“主人翁”精神。

　送走了裴樞，杜正一就徑自走進了走廊，憑著記憶找到了當初指給他的那兩間房子，隨便推開一間的房門走了進去。羅奇就像個神經病一樣，也自然地跟著走了進去。

　“一張單人床。”杜正一回頭看著羅奇，指了指那張小床，向羅奇示意。

　羅奇的神情迷茫的就好像沒明白他是什麽意思，看起來十足像是一個傻瓜。

　“你想要住這間?”杜正一問他。

　羅奇晚了半拍地回過神來，“哦哦，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啊我”

　“你又在腦子裡溜達了?現在也沒有什麽緊急情況，你能把你那三魂七魄湊全了再跟我說話嗎?”杜正一語氣不善地說道。

　“啊?”羅奇驚訝了一下，隨即明白了杜正一是什麽意思，連忙否認。“不是，沒有那回事，我整個人都在這裡，沒在我自己的腦子裡。”

　杜正一狐疑地望著他。

　羅奇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不是那麽回事，呃，是這麽回事，我”

　杜正一不耐煩地背靠床頭，面對他站著，雙臂在胸叉著，“你不是挺伶牙俐齒的嗎?突然就結巴起來了，你心裡又在打什麽壞主意?”

　羅奇抓了抓頭髮，“嗯也不是，我想確認一下咱們兩個剛才那個不算是翻臉，對吧?”

　杜正一明白了他的意思，“你過來跟我確認一下咱們兩個有沒有絕交?”

　“絕交太嚴重了，不是爺們兒行為。”羅奇的語言系統突然又搭上了似的，他眨了眨眼，“就是我們剛才是就事論事是吧?是對事不對人，是吧?”

　“就是對人，我看你非常不順眼。”杜正一斬釘截鐵地說。

　羅奇反倒咧嘴一笑，就像領了保證書一樣，嬉皮笑臉地在床上坐下，“這麽小的臥室還帶個獨立衛生間，這裡條件還真不錯。”

　杜正一“嘶”了口氣看著他，“別人罵你，你就覺得是誇你是吧?”

　羅奇擺了擺手，一副小事情不要放在心上的樣子。他還踢掉了鞋子，身子往下一摔，仰面倒在床上。

　“我要睡這間。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你挑中的房間肯定更好一些。”

　“真不要臉。”

　“真龜毛。”

　羅奇“哎喲”了一聲，鼻子撞上了一顆被彈落的小石頭，力道適中，既保證了他沒有流鼻血，也保證了他的鼻子酸到讓他睜不開眼睛。

　“你是不是還要聽兩個睡前故事?”杜正一不鹹不淡地問道。

　羅奇警惕地沒有吭聲，捂著鼻子閉著眼睛。

　沒想到杜正一接著說道，“那我就給你講一個重要的睡前故事。”

　“嗯?”羅奇狐疑地睜開眼睛看著他，“你要告訴我小秘密了?”

　“對，大哥哥要給你講一個小秘密。”杜正一說道，語氣裡已經越來越危險。

　羅奇警惕地看著他，他已經貼近了羅奇，居高臨下俯視著他，“我要告訴你一個小秘密。這個秘密就是:瓊林，這個體系其實是非常多疑的，他們最喜歡讓人自證清白，做無罪推論，他們就想要到道德上的完人。像我這樣為瓊林出生入死的人當然了，我不在乎他們怎麽看，但是像我這樣為瓊林肝腦塗地的人，他們也時時警惕我可能有反心。”

　“嗯嗯，”羅奇瞪著一雙鹿眼，“真是太讓人寒心了。”

　杜正一被逗笑了，“你不要在這裡搞笑，寒心不寒心都是最小的事情。我想問你的是，你有沒有想過，在這樣的環境裡，作為一個真正具有高能量的人，該怎麽生存下去?”

　羅奇貌似真的思索了一下，說道，“乾掉裴樞，我當老大?”

　杜正一又笑了一次，但是神色越來越嚴肅了，“不對，羅奇。生存的辦法就是不要說一點懷疑瓊林的話，不要質疑，不要為焚蓮者說話，不要為人類說話。”

　羅奇又癟起了嘴。

　“羅奇，現在你還不要緊，因為裴樞還在，我也還在。我會為你的人格提供擔保，在我的擔保下，在裴樞的擔保和信任之下，一切都好說。而且，也沒有人真的會不死不休地針對你這樣一個小朋友。但是，你還有一百多年的時間可以活，在這一百多年的路上，你會長大。你是個手握力量的小朋友，你注定會成為一個手握力量的法師，有人會想要利用你，有人會忌憚你，你也會站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上。到了那一天，你在前路上隨心所欲說過的所有的話，表露的所有真實想法，都會成為對你的詛咒。”杜正一說道。

　羅奇沉默了許久， 說道，“你不會繼續幫我擔保和作證嗎?”

　杜正一的眼皮垂了下去，半晌才低聲說道，“所有人最後都是一個人。”

　羅奇閉上了眼睛，一股憤怒和悲傷的情緒在他的胸口裡翻騰著。他突然想起來這種情緒是何等的熟悉，他曾經感受過類似的情感。他還記得那種感覺，也還記得那裡，就在關毓山家的井裡。

　杜正一直起腰來，語氣又恢復了輕松，“你是小孩，是不是?別人拿的玩具就是好的，別人睡的地方就是舒服的?這個房間今晚就讓給你了，祝你睡個好覺。不過明天睡醒以後，你就要跟我坦白，你是什麽時候看見小醜魚的大腿的?真好奇你們倆在一起幹了什麽。”

　羅奇被逗笑了，他從床上抬起頭來，看到杜正一笑著退出房間去，還幫他帶好了門。他聽著杜正一的腳步聲，轉向了隔壁的房間，接著是開關門的聲音。

　他在床上翻了個身，把臉埋進了枕頭裡。枕頭裡有一股藥香，他還來不及去洗上一把臉，就昏睡了過去，做了一宿千奇百怪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