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疾鹿的人遠去，兀得搬起旁邊的石頭砸向虛掩的寨門。

他是從十夫長裡挑選出來的人，也算的是是有勇有謀。這一下的動靜足夠大。

裡面正在聽束豐講述栗神的詭異猜測的毛獅眾人一頓，全都被這一下吸引了目光。

束豐也愣了一下。兀得平時一副老好人的樣子，他並沒有怎麽看在眼裡。他把兀得趕走，那是怕傳說裡的姬林城。

如今他見兀得去而複返，他心下一冷，覺得正好拿兀得開刀。

束豐剛張嘴，那邊兀得就已經叫嚷開了:“束豐，編排誰不會?你口口聲聲說你神獅比我栗神厲害，你敢不敢和我比一比，看誰厲害?”

比比誰厲害，從而推斷誰的信仰更高明，這種做法古今如一。正中束豐的下懷。

他是這裡最悍勇的人，可不會害怕這裡的任何一個人。

束豐扎扎腰間的獸皮就要上，卻聽到兀得道:“個人勇力不能完全體現神的力量，栗神還能庇佑我們豐收，你們神獅也能用你們充滿勇氣，敢不敢跟我比狩獵?以三日為限，誰獵殺的野獸多，誰就算贏，你還是毛獅最厲害的勇士，敢不敢?”

這事束豐自然是敢的。不過他知道兀得有一把黑乎乎的弓，比部落裡所有的弓都射得遠，當即道:“不能用你那把弓，也只能用石器。”

兀得點頭答應:“而且不能找人幫手，奴隸也不行。”

束豐自以為將兀得的所有優勢都限制死了，帶上自己的武器很快出了寨子，一路踩著田地裡的莊稼往荒野裡去。

稍晚一些，兀得出了寨門，扭頭跟身後的毛獅人道:“我們這一趟比試只有三天，三天之內，你們最好想想，這段時間來，誰餓過肚子?種地是不是比單純的狩獵好些?”

說完，他拿著石器木弓出了寨子，心裡想著:三天，或者足夠等到啟子派人來了。

跟著，他爬上了一頭象背……

……

喬嬉心急林跡的事情，她見孩子在帳篷式樣的騎坐上很安詳，便讓人依照大象的邁步腳程走。南邊的道路已經開通了，除了偶爾過河，走得極為順暢，到了中午時分，他們已經走四十公裡。

中午休息了一下，他們改方向向東，路上遠遠便聽到了野獸奔跑的蹄聲。

因為將整個疾鹿吞並了，現在勾湖南面也到處是大角鹿。大家一聽便能聽出這是大角鹿的蹄聲。

聽到這蹄聲奔得急，喬嬉讓人往前跑一段，去叫慢來人，以免發生了衝撞。

來人在前面將鹿緩下來。但那鹿不知道跑了多遠，力氣已經耗盡了，速度一減，頓時就跪倒在泥土裡了。

來人極為心疼，還好似乎有應對這種情況的辦法，他把鹿推成平躺，從旁邊折了樹枝擋在鹿身上，而後站在鹿身邊看著喬嬉一行。

喬嬉叫人停下隊伍，問這人道:“你是哪裡過來的，到哪裡去?”

“毛獅，要進城。”來人一口濃重的疾鹿口音。

喬嬉打眼色讓人警戒，再問:“你是疾鹿人吧?你有什麽事情要進城?誰派遣了你?”

來人見這邊已經把弓拉起來，也知道要是他被判為逃奴的話，後果嚴重，他急忙拿出兀得的工作證道:“是兀得村長派我來的，讓我找啟子。毛獅的束豐趕走了村長，還要殺我們疾鹿人，燒掉田野。”

喬嬉讓人拿過那工作證，透明封套裡有張寫著職位名稱的紙片，這東西沒有可能作假。

“不是你偷的?”

“不是。”

“那你說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十分鍾後，隊伍加速前行。疾鹿人被綁著放到了一頭象背上，

另有人帶著消息直奔回城。第二日中午，喬嬉便出現了在毛獅部落，在她前面，此地的鎮長已經到了，鎮長只能管理村長，在普通的毛獅人面前還不如村長管用。此時他正在苦口婆心地勸毛獅人將獅姆送到朝林城去治療。

不過，他在寨門外說的並沒有什麽人理會。

他認出了喬嬉，如見救星一般衝過來求救:“喬嬉啊，你來的太好了……他們獅姆不知道是什麽病，還被他們關在又悶又熱的屋子裡，還裹著獅子皮，怕沒病也給捂死了。他們還說要殺奴隸，燒田地，我都不知道怎麽辦。”

喬嬉背著孩子從象背上爬下來，揚聲道:“你們這些事情我可不管，我是帶著孩子出來走走的。在城裡時候，獅姆和我相熟，要是病了，我可得進去看一看。”

寨子裡一些跟著獅姆進過城的女人見來的是喬嬉，還帶著孩子來，都迎了出來，又很快把喬嬉擁了進去。

喬嬉見到獅姆果然被悶在屋子裡，神志都已經不清晰了，責怪身邊幾個女人道:“獅姆病的這般重，怎麽不讓人弄到城裡去治?外面那些話，那是嫉妒啟子傳起來的。你們也信?城裡治病的本事，別人不知道，你們還不知道麽?妲巫病得那般重，也不過吃了一點藥，便就好了麽?”

幾個女人被說的有些羞愧，正要解釋，外面進來一個獨臂男人道:“要是真有那般神奇，為何我這斷手沒有長回去?”

喬嬉目光投向身邊的女人。女人們三言兩語解釋清楚緣由，喬嬉便對男人道:“你也不想想，要是往日你斷了這一臂，你早就死了。那容你活到現在?我們的醫術雖然不能治好所有的病痛，但救活了多少人，你不清楚?”

“你斷了一臂，是覺得自己沒有以前風光了，所以才到處抱怨，連獅姆的生死都不管不顧了?你也是個不知感恩的東西，要是往日還要你出去狩獵，你現在這樣，說不得餓也餓死了，現在你斷了一臂還活得胖胖的，是誰帶來的改變?”

喬嬉罵了幾句，讓這個男人無地自容。她則直接讓人打開這邊的門窗透氣，同時讓隨隊的護士進來給獅姆看病。

獅姆的樣子有些弱，這裡到城裡，路途遙遠，怕她經不起顛簸，還是讓護士進來看看好了。

護士雖然並不擅長診治，不過跟在守栗身邊也算見得多了，而且此時的人可沒有不怕治死人。她一番檢查後，將帶來的幾種常用藥的一種給獅姆服下，再讓人多喂鹽水，便仰著頭走了。

對她來說，獅姆的命還不如那兩顆藥片貴。救她純屬施舍。

在她這裡，當然沒有治不好的問題。

護士高傲，喬嬉卻不能這樣。她從自己的行李中拿來奶粉，又拿了自己隨身的保溫杯倒出熱水，加了鹽和糖攪拌了讓人慢慢給獅姆喂下去。

效果一時間沒有出來，不過眾人聞著奶香，看到那保溫杯，便覺得這東西有大用，獅姆是該好了。

這些都是啟子弄出來的，他們這才發現之前跟著詆毀啟子有多無知。

獅姆睡了半天，到日暮時分便清醒了過來。

雖然醒後的獅姆還是很虛弱，不過已經神志清醒，也能吃一些別的東西了。毛獅村上下見此，均是精神大振。死裡逃生的的奴隸們更是個個喜笑顏開。

晚上時分，獅姆精神又恢復了些，叫喬嬉來說話。屋子裡特意掛了好幾盞馬燈，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毛獅部的不少人跟著作陪。

獅姆問:“你來得巧，還快，怕不是隻為救我這病痛而來的吧?”

喬嬉道:“我是出來看看各地的農情的，路上得知了你病了，也有小人作亂。所以才來看看。幸而啟子關心，帶了個護士在身邊，要不然還救不了你呢。”

獅姆心有余悸道:“想不到我也享受了一回這個。”

話語裡卻是多少有些別的情緒。

喬嬉看出她的心思，說道:“你呀，知道城裡治病的效果明顯些，病了就該進城去看。雖說你不是長老，但你去了，守栗還敢不給你看不成?”

“知道你去年沒有選上長老，心裡不順，我倒還給你帶了個好消息來了。啟子說，你們在獵象和對戰疾鹿的時候表現不錯，願意從你們裡面多選幾個長老，加入長老會。我來到你這裡可是第一站。而且你們獵象第二，對戰疾鹿的戰功也不差，你這個長老，我看是當定了。”

“啟子真這樣說了?”獅姆聽到這好消息，也露出了歡笑，不過她很快又停了笑，有些憂心道:“我毛獅……”

喬嬉道:“此事你不用擔心。啟子說了，建國之後，不干涉各部落的神。沒有要你們一定信奉栗神姬祖。那是姬林的神。我們建國，遵循的是啟子的制定的，可以讓我們減少戰爭，吃飽肚子，治好病的規矩而已。”

“這話當真?”

“有什麽不真的?啟子說了，我們城裡的那種對偶製的夫妻家庭，能夠更合理分配食物，養育孩子，但他可有讓你們跟著實行?他說這裡有個說法叫互相尊重。就是我不干涉你信奉你的神獅，我們依照我們的做法，你們也多理解，不要因為這個而出了什麽誤會和戰爭。這也是避免戰爭的一種呢。”

“另外啊，他怕你們不理解城裡的東西是怎麽樣的，怕你們誤會，他決定今年秋天開始就派人來這邊鎮上開設學校。你們可以派出孩子去上學，去學文字，算數，建房釀酒等等。要是你還想讓那人當村長，他也可以去學。他是在戰場上受的傷，有優先安排的。現在他雖然只有一隻手，可他要是學得本事比別人多，別人肯定還是服他的是不是?現在可不是要靠狩獵過日子了。”

喬嬉最後那段話一語中的，正說到了獅姆心裡。要是那人真能從學校裡學到什麽東西的話，他還是能做這裡的村長的。那麽，一切和過去有什麽分別?

喬嬉說完這些，又把姬林時候說的那些未來的美好的樣子說了一遍，直讓屋子裡的眾人個個心懷憧憬。

但喬嬉也知道，信仰的衝突如果不改變一下，這些東西真的很難維持下去，也不知道林跡這次怎麽改變這個局面。

喬嬉在毛獅部待了兩天。這兩天裡，護士繼續給獅姆用藥。林跡也讓人從城裡送來了一些藥物和營養品。這很快讓獅姆恢復起來。

獅姆下床的時候，她正好看到了束豐和兀得對戰的結果。

這一天束豐背回來了不少獵物，兀得也帶回來了不少。不過兀得是用象順著道路拖回來的。兩人的獵物多少，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束豐不服，要爭辯，卻被獅姆喝止了。這人就只有力氣沒有腦袋，也不會自己騎頭象出去載獵物，真是不夠丟人的。

此時勝負已經沒什麽意義，她也就不讓束豐爭了。

喬嬉安撫了獅姆，之後離開了毛獅部落，開始一個個部落進行拜訪和安撫。有林跡放出的辦理學校和加選長老的好處在，各種暗湧的情緒慢慢被平複著。

喬嬉一邊走，一邊將所見派人匯報給林跡，行程過半的時候，林跡派人來通知她新的安排:“通知各部落首領，攜帶自己的圖騰物或者畫前往朝林城，評選建國後的象征圖騰。”

這話一傳出來，頓時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意思就是說各部落的圖騰有可能成為將來這片土地公有的圖騰?

人類的擴張有兩種途徑，一種是武力擴張。自己的力量足夠的時候，把自己看上的土地上的人乾掉或者征服，實現佔領的目的。第二種是信仰的擴張。在武力不足的時候，把自己的信仰傳過去，等有一天別人也開始信奉和自己一樣的神的時候，那基本就等於已經把那片土地拿下來了。

勾湖南面的部落武力上不可能超越虎蠻，現在更不可能超越朝林城了。要走第一條路基本就不可能了。

但是，他們還是希望這片土地上的所有的人信仰自己的神的。而林跡正好給了他們另一個機會。

一想到勾湖附近，包括虎蠻都在信仰自己的神，他們就止不住激動。

各部落頭領在接到消息後，徹夜不睡，以把自己的神用最好的方式展示出來，之後鹿不停蹄的趕往朝林城， 以免被人捷足先登了。

喬嬉還在路上忠心執行著林跡的任務，不少人已經到了朝林城了。

不過對於此事，喬嬉是不解的。林跡一直在做的其實都是在減弱這些部落的影響力，也就是邊緣化他們的神，以避免他們的圖騰帶來的亂七八糟的生活習慣打亂各種建設進程。

理論上來說，此時林跡應該嚴令各村寨不能信仰自己的神，同時真把栗神大力推廣下去才對的。這個過程可能比較血腥，林跡沒有這麽做，已經算是仁慈了。

但現在林跡反而讓這些部落拿出自己的圖騰去評選什麽未來的國家象征，這不是在助長這些圖騰的氣焰，給自己下絆子嗎?

萬一這些人會選出了一個什麽奇怪的圖騰，結果會是什麽樣子的?

喬嬉有些不敢往下想。

朝林城，林跡站在城樓上，又推敲了一遍自己的計劃和說辭，覺得應該沒什麽漏洞了，才把目光投向遠方。

他今天是來這裡等虎伊兒回來的。

虎伊兒依照虎阿蠻的意思，要求回到林跡身邊。林跡也覺得自己在這麽高強度的工作之下，確實需要要點撫慰了。所以安排人給她做了交接，讓她回來。

看看表，時間好像有些過了。林跡努力往遠處看，道路上有人來人往，但似乎沒有虎伊兒的影子。

難道是耽擱了?林跡猜想。

“看什麽呢?”虎伊兒忽然從林跡身邊蹦了出來。

原來虎伊兒早到了，不過看到林跡沉思，沒有打擾他而已。

林跡笑著將虎伊兒攬過來，道:“看，這是朕為你打下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