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大部分草原勇士來說,坐船的體驗並不算好。太過緊窄的空間讓很多人暈船都沒空位彎腰吐。
但他們從船上跳下來後,受到的卻是無比崇敬的迎接。
河岸邊除了焙陽,不管是騎馬的還是騎鹿的,都恭敬看著這些騎鐵而來的人。最後林跡下船,岸上的人更是連腰都直不起來了。仿佛這些人都是林跡用這個大鐵疙瘩直接從草原上運來的一般。
先前叫囂著要一刀砍死林跡的銳,也坐在火堆邊上,十分認真看著火堆裡燒紅的鋼刀,仿佛在考慮下什麽調料可以讓它更好吃一樣。
人家一條船就拉了上千人過來,還是說來就來了的。萬一再拉個十船八船人過來,別說他了,就算整個茂部落也吃不起。
惹不起啊。
更讓他覺得惹不起的是,那艘堪比幾十頭大象的大船在眨眼間就消失了。他真是擔心自己一個不小心也被這麽弄消失了。
林跡上岸收船,焙陽已經在旁邊等著了。
“情況如何?”林跡問起茂部落的情況。
“多少有些人不滿,不過打不起來。”焙陽對於這一點還是頗有信心的。
殉者不想內鬥,他其實也不想內鬥。出霞行動快速,已經出動了五千人在旁邊虎視眈眈了,其他頭領也知道此時內鬥容易被人所趁,因此都不敢亂來。
“現在的問題是什麽?”林跡問。
他把焙陽收服了之後,已經把茂部落看成了華夏的一部分了。此時也想盡量把這個事情定下來。打通到草原的道路。
“他們不太聽話了。”焙陽有些猶豫。
“你們殉者的原因?”
“是。”
“還有沒有其他?”
“我不如從前受尊敬了。”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林跡問。
“嗯……”焙陽沉吟著,但卻是不好說出口的。他做了全部落的叛徒,不被尊重那也是正常的。
但林跡卻知道不是焙陽想的那樣。他們不再敬重他,那是因為焙陽不敢戰了,所以他們就不怕他不聽他的了。但話到嘴邊,終究沒有說出口。
收服這麽大一個部落不可能不流血,問題是如何減少流血,讓更多人的接受。焙陽隻想憑嘴說服的思路自然是錯的。當大家發現他這頭獅子不會咬人之後,說不定就會先把他咬死。
日暮下的黃河邊有陰雲籠罩。
銳和鷹落也很快被焙陽介紹給了林跡。銳沒有如之前說的那般抽刀出來砍林跡,只是黑著一張臉,沒有給半分笑容。鷹落倒是頗為平靜地對林跡抱拳做鞠,仿佛他就是普通的頭領,並沒有在之前殺掉華夏的戰士一般。
林跡先看看銳,伸出手去,倒是頗為和煦道:“我們雖然立場不同,但既然在我們上岸的時候,你們沒有攻擊,我們應該是能通過溝通解決問題的,你說是不是?”
銳冷哼一聲,看著林跡伸出來的手並沒有動作。他去過朝林,自然知道握手的意思。但他不想理會林跡。
林跡繼續道:“我和焙陽首領一樣,覺得每一個人的命都該被尊重,所以希望能不流血最好不要流血。我們長了嘴巴,言語差別也不算大,這就是讓我們先談談再決定要不要打。不論如何,我的目的是讓更多的人過上更好的生活,這一點應該是和茂部落的人想的一致的。我覺得我們先談談應該沒有問題,你覺得呢?”
“說來說去,你華夏還是要吞並我茂部落。”銳終於是開口了。
氣氛頓時有些尷尬,鷹落急忙在旁邊打圓場道:“大王不是說要談談麽?現在事情尚沒有定論,不必這麽說。銳你之前不是說想找大王單挑麽?大王年輕,
你怕不是對手。不過大王已經伸出手了,你跟他比比手勁還是可以的。大王應該也會讓著你些。”鷹落說完這些,林跡哦了一聲,在焙陽三人臉上掃過去。
銳被提起舊事,頓時羞紅了臉伸手抓住了林跡的手就用力握了下去,還大喝了一聲:“誰要他讓?”
林跡還要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手忽然被一雙粗糙的大手握住,頓時便如同被鉗子夾住了一般。
他心裡暗暗叫苦,但臉上不動聲色,暗吸了兩口氣之後也暗暗發力握回去。他這些年鍛煉不停,手勁也是不小,雖然說比起銳來可能略微差些,不過應該也沒差多少。
但他經歷的事情多,又知道攻心的重要性,因此他在手上暗暗用力的同時,臉上的表情一直極為淡定,還跟鷹落聊了幾句:“聽說你殺了我華夏的一個勇士,最後還追殺了他們一路?”
鷹落臉上露出少許尷尬道:“我並不知道那人是華夏的,還以為他是草原上來的。我見他拿的刀和我的一樣,就以為他偷了我的刀,因此我才斬殺了他。”
他臉上的尷尬恰到好處,讓人幾乎都要相信他說的就是事實了。當然,他說的也算有理有據。華夏的戰士的配刀是和交換出去的刀的款式是有所不同的。鷹落去了朝林後,應該是得到了朝林的饋贈,也得到了一樣的鋼刀。看到一樣的東西出現了誤會也是常事。
林跡點點頭又問:“那你們為何還追殺我的人?”
“這……我也擔心他們偷了別的東西。”鷹落說得煞有其事。
林跡氣得牙癢癢,手裡再次加了兩分勁,但對鷹落說的話卻是:“你的名字不太好。嗯,算,是,不,吉,利……”
這個鷹落兩面三刀挑撥離間厚顏無恥,這人留不得。
林跡手裡加了兩分力氣,銳卻是吃盡了苦頭。他一再呼喊加力,林跡那隻手卻仿佛一根老樹的樹根一般,似乎毫無反應。而且林跡臉上神態自若,仿佛這點力氣完全不算什麽,似乎是他用再大的力氣也奈何不了對方一般。
從場面上看,他比林跡狼狽太多了。等林跡再加了兩分力氣,他就幾乎要崩潰了。
林跡感覺自己的手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只怕這麽握下去整隻手都會廢掉,便微笑著用左手拍拍銳的手背道:“銳頭領果然勇武,這一局算是平手怎麽樣?”
銳唯恐林跡還有余力,慌忙抽回手來,狠狠甩著。
林跡縮回手,暗暗握了幾次拳頭,只能感到手上熱辣辣的疼。心裡暗歎這幾天可能連手槍都打不了了,說不定吃飯寫字都成問題。
銳看林跡臉上依舊風輕雲淡的,隻以為自己輸了,扭頭間便招呼人要走,鷹落急忙跟了上去。但兩人都被林跡留下了:“兩位,我隨身帶了些好的酒水,今晚不如我們在這裡痛飲一場如何?不管我們談不談的攏,但茂部落七大頭領的威風我還是很仰慕的。今天就讓我好好招待你們一番吧?”
茂部落七大頭領分別是擎石,銳,棱簇,鷹落,紅眉,柳裂,地普。三個作亂的首領就是領地在東面的擎石,銳和棱簇。目前看來,鷹落已經投靠到他們那邊去了。另外三人則是一心向著焙陽的。
紅眉讓華夏軍隊進入了自己的領地,可以說再沒有退路。柳裂和地普兩人和焙陽都是有過命交情的。兩人此時就帶著大部隊和擎石棱簇對峙著。
林跡這邊渡河的大象和馬匹還沒有遊過來,等它們上岸估計天都黑了。
要是把這兩個人放回去,林跡這邊是跟不上去的。他們回到戰場之後,那邊的對峙形勢就會發生逆轉。而要是這四人合計出什麽方案來,趁夜帶兵來攻,林跡這千把人也會極為危險。
銳甩手繼續要走,扭頭之間卻發現身邊早已都是林跡的人了。
林跡用沙船載人,不但速度上大出他們的意外,連人數也是讓他們毫無準備的。在他們原來的認知裡,如果看到河裡有超過自己太多的人湧來的話,他們自己先跑了就是了。但誰能想到,一船人便上千了?而且,那時候誰想到了跑呀?
林跡下令就地扎營,把銳和鷹落的人留在營地的一角嚴加看管著。自己果然拉著焙陽銳和鷹落以及伏狼墩木等人架鍋煮食。
夏末秋初,天氣稍顯悶熱,不過此時的黃河大鯉魚極為肥美。華夏的戰士就近下網,撈上來不少魚,林跡紅燒了幾鍋,每個人都吃得根本停不下來。
三杯酒下肚,銳的老臉開始發紅,鷹落的臉卻是變得發白。
銳大著舌頭對林跡道:“我知道焙陽首領為何願意投奔你們華夏,要是每日都給我吃這樣的,喝這樣的,我也願意……”
鷹落急忙用自己油膩的手堵住了銳的嘴巴,訕笑著看著眾人。
“你別鬧。”銳掙脫鷹落的手,繼續說道:“我說假如,又不是說現在就投奔。但不行,你們知道吧?茂部落上下,粟米一般多的人不會願意的。”
“就算你們現在殺了我和鷹落,結果也是一樣。”
“我也知道你們華夏不是一個部落,而是眾多部落建成的國……我也知道你們是為了吃飽肚子,治好病,不戰爭而建的國。但是,不能的。就算你們能夠不餓肚子,但生病那是陰神的懲罰,怎麽可能這麽治好?不戰爭就更不可能了。你們殺了我們兩個,茂部落立刻就會和你們開戰。焙陽首領站到你們那邊也沒用……”
酒後吐真言。林跡覺得這些話很可能就是銳真實的想法。也可能是大部分茂部落的頭目們的想法。
聽到這些,林跡還是很高興的。今晚的酒算是沒有浪費。王國收買這些頭領的計劃也執行得非常的好。至少銳已經知道了華夏建國的目的了。
林跡一邊給鷹落倒酒,一邊問道:“那你覺得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得到大多熟的茂部落民眾認可呢?”
鷹落想不讓銳說下去,不過抬眼之間卻發現林跡正目光不善地盯著他,讓他後背發寒。
銳已經有幾分酒意,又喝了一大杯酒後道:“除非你真的無所不能,也能取得我們的神和殉者的認同。”
茂部落的神自成體系,茂神管理生機、發展、豐收,陰神管理疾病、老死、懲戒。要取得他們的同意……這是一件浩大的宣傳工程。
但林跡又聽到殉者這個名稱之後,終於知道自己的突破點在哪裡了。
“不如這樣,我們做個約定,我去見見你們的殉者,和她聊了一聊。在結果出來之前,我們保持現在的狀態,不要相互攻伐。你們看如何?”林跡提議道。
“哈哈哈哈。”鷹落先笑了起來,而後又被酒水嗆了一下,眼淚都出來了:“要見我們殉者, 必須到墓穴裡去。但進入的人就會成為殉者,永遠不可能出來的。大王願意做我們的殉者?”
他這話一出,伏狼墩木等人紛紛變了臉色,幾乎就要暴起了。焙陽也怒視鷹落。
連銳的酒意似乎都醒了幾分,目光清明看著林跡,想從林跡臉上看出花來一般。
林跡按下要暴起的眾人說道:“要是能通過這事讓茂部落和平加入華夏,我冒點險不算什麽。要是我能從墓穴裡出來,不正好說明我應該成為你們的大王麽?”
不管墓穴裡面是什麽情況,但只要裡面能讓人存活,那就表示裡面的環境不會太過極端。林跡覺得自己弄好裝備往裡跑一趟,應該是不成什麽問題的。
要是這樣就能邀買到茂部落的民心,那這買賣就絕對值了。
“大王確定要見我們的殉者?”銳不知不覺站了起來,很認真問。
這個時候沒有一言既出的說法,擊掌為誓也還不流行。要不然他只怕會立刻和林跡約定。
“是。”林跡端著酒杯站起來,也回答得很認真:“我跟你喝一個,這事就算定下了。”
“好!”銳一口喝掉了一次性杯子裡的烈酒,人跟著開始搖晃。
鷹落也跟著喝完了自己一次性杯子裡的酒,開始胡言亂語:“要是大王能成為我茂部落的殉者,我茂部落從此將……將……大大豐收,哈哈哈。”
林跡讓人把這兩個醉鬼拖下去,自己扭頭問焙陽:“你覺得如何?如果殉者同意茂部落加入華夏,形勢會不會好轉?”
焙陽的臉有些難看:“可是沒人能活著走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