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上,男女自然是分開的。男賓在前殿,女眷在后宮。
宴會是在後花園舉辦的,酒席設在一個空曠的大殿與兩個偏殿裡。
今天是陰天,天氣也不炎熱,涼風習習,又有許多回廊與花木遮蔭,來參加宴會的女人們並沒有進殿裡去,而是三三兩兩地在花園或廊下說話聊天。
杜錦寧是提前了小半個時辰到的,卻不想這裡已來了許多人了。
她剛一進花園,跟在她身後的燕姑姑,就開始低聲跟她介紹起院裡的人來:“右邊廊上穿薑黃色褙子的老太太是安慶郡王妃龔氏;坐在她邊上戴褚紅抹額的是大長公主、英國公夫人;正跟她們說話的是刑部尚書夫人阮氏……”
燕姑姑原先說想來公主府養老,杜錦寧讓齊慕遠去查了一下,發現燕姑姑說的確實是實情,並不存在什麽陰謀詭計。之後她又問過鄭太后,鄭太后也說燕姑姑為人老實本份,在賞賜了一些銀兩後,讓燕姑姑跟她出了府。
燕姑姑在宮裡呆了二三十年,朝中誥命就算不全認識,也認識大半,所以今天杜錦寧特意帶她出門,指點自己認人。
杜錦寧記憶力好,心裡又有一本整個京城的人際關系圖,燕姑姑只要介紹一下對方是誰,杜錦寧就能迅速代號入座,把人認全。
杜錦寧領著燕姑姑和兩個丫鬟一面認人,一面往裡走,那邊安慶郡王妃龔氏就看到她了,立刻高聲叫了起來:“哎喲,瞧瞧這是誰?我老婆子在京城參加了一輩子宴會,如今倒是眼拙,連人都不認識了。”
正跟龔氏說話的幾人都轉過頭來。
龔氏的聲音實在太大,杜錦寧想不理會都不行。她轉過頭去,就看到龔氏等人全都看向自己。
她停住腳步,微微一笑:“老夫人說的是我?”
“可不是。”龔氏臉上帶著笑,笑容卻有些古怪,“老婆子年紀大了,輩份也高,還以為京城裡的三品以上的誥命我老婆子都認識,現如今卻發現自己真是見識淺陋,倒不認識夫人。”
今天來參加宴會的倒不全都是三品以上的誥命。這種場合,就是各家展示自己女兒,或為兒子相兒媳婦的場所。因此來參加宴會的雖都是三品以上的誥命,但這些老夫人或夫人也都帶了自己的孫女和女兒來。
這些年輕女孩子都是沒有品階的。
杜錦寧年紀雖輕,跟站在龔氏等幾個身後的年輕女孩子年紀相仿,但她卻梳著婦人頭。
梳婦人頭來參加宴會,就不能再憑家世,而是憑自己丈夫的官階或自己的品階了。
杜錦寧是長公主,品階自然在這位郡王妃之上。但龔氏的年紀比陳氏都還要大上一輪,安慶郡王還是趙晤的伯伯,以長幼來論,龔氏倒是有資格教訓杜錦寧這個新晉長公主。
更何況,她還打著不認識杜錦寧的幌子。
而如果杜錦寧跟著她的節奏走,自報家門,這氣勢就弱了。再被她擠兌幾句,說成親半年了都沒拜見過她們這些長輩,不把誥命們放在眼裡,杜錦寧今天就直接被這位郡王妃踩在腳下了。
院子裡的女眷說話都壓著聲音,生怕吵著了鄭太后。龔氏如今這麽一叫,大家都看向這邊,有些喜歡看熱鬧的還圍了過來。
杜錦寧是什麽人?她是個還沒來京城參加科舉,就把京城各派勢力打聽清楚的人。今天來參加宴會,又豈會不打聽清楚這些女眷的彎彎繞?
杜錦寧走到龔氏面前停住腳步,笑道:“您老可真是貴人多忘事,不認識我,我這作小輩的倒不敢不認識您老人家。您是安慶郡王妃龔氏,犯了謀逆大罪的張家老夫人的親妹妹,
我說的可對?”說著,她抬起眼看向大長公主:“皇姑姑,寧國我說的可對?沒認錯人吧?”
大長公主的年紀跟龔氏年紀相仿,兩人相交多年;倒是跟杜錦寧沒什麽交情。她剛才雖覺龔氏的做法十分不妥,也不好當著眾位賓客的面下龔氏的臉子。同時,她也想看看這位新晉的長公主,被皇上和滿朝大臣都認可的大司農是個什麽樣的人。所以她剛才乾脆冷眼旁觀,默不作聲。
沒想到猝不及防地被杜錦寧問到臉上來。
“安慶郡王妃龔氏”,這句話自然沒毛病;可“犯了謀逆大罪的張家老夫人的親妹妹”是個什麽鬼?杜錦寧這句話,自己該怎麽答?
宮裡出來的老人精都被問住了,想過來圍觀看熱鬧的眾位夫人的腳步也因為這句話頓在了那裡,甚至還後退了幾步。
寧國長公主這句話太可怕了。一張嘴,就點住了龔氏的死穴。
龔氏差點一口老血噴了出來,滿臉脹紅地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來:“杜錦寧,你放肆!”
“咦?”杜錦寧吃驚地看著她, “這不是認識我嗎?我出嫁那日,郡王妃您還給我送過嫁呢。剛才裝著不認識我,又是為哪般?”
“還有,我怎麽放肆了?難道您不是安慶郡王妃?或許,犯了謀逆大罪的張老夫人不是您老同父同母的親姐姐?”
圍觀的眾人差點笑出來。
狠,太狠了。
安慶郡王妃龔氏確確實實是世家張老夫人的親妹子,不過女子出了嫁,就是各自以夫家為天。就算是龔家犯了謀逆大罪,也牽連不到龔氏頭上,更不用說是姐姐的夫家犯的罪了。
所以盡管張老夫人被砍了頭,龔氏仍好好地當著她的郡王妃。又因她為安慶郡王生了兩子一女,親兒子還是郡王世子,所以沒人會因為這個給她沒臉。張家的事,誰都不敢在她面前提。
龔氏挑釁杜錦寧,自然是為了親姐姐的緣故。否則也不會無緣無故來為難杜錦寧。
這些世家都是沾親帶故的,大臣們有不少人也因此恨著杜錦寧。只是杜錦寧所研究的高產水稻對大宋太過重要,一旦有人惹了杜錦寧,趙晤的雷霆之怒可想而知,所以大家都不敢輕舉妄動。
龔氏卻覺得自己是婦道人家,還是趙晤的長輩,就算她陰陽怪氣地給杜錦寧一點氣受,趙晤和鄭太后看在安慶郡王的面上,也不會為難於她,所以才有恃無恐。
再者,她覺得像杜錦寧這樣年紀的小姑娘,臉皮薄,又初來乍到,就算被封為了長公主,終究不是正統皇室血脈,本來就底氣不足,被她這個長輩說兩句,不是應該的嗎?
誰知道杜錦寧竟然是個狠角色,一句話戳中了她的心髒,一刀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