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霾中的夕陽格外渾濁，就算是春天的晚霞也不再那麽明快。

薛城看了一下路標道:“你到前邊那個小區停車，我在那邊下車。”

那個小區住著二師弟趙如意，薛城要過去檢查他的減肥情況，這家夥一定不會老老實實待在家裡減肥，應該已經逃出帝都過逍遙的逃亡生活了。不過，他逃不出師姐的手掌心的。

“好。”江林聲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好聽。

薛城在前邊小區下車，去了趙如意家，如自己所料，趙如意已經攜款潛逃，趙媽媽沮喪地望著護照、身份證消失的包包，一陣心寒，為什麽，自己明明有兩個兒子，卻要落得人丁寥落！

薛城從趙家所在小區出來，看到江林的車依然在原地。江林就靠在車邊望著高樓間的夕陽發呆，看到她過來，下車給她打開車門。

她想了想，鑽進他車裡。

“你連個保鏢都不帶，一個人開車到處晃悠，不怕屠仙教刺殺你嗎?”薛城拉過安全帶系上，一邊問江林。

江林:“屠仙教是有嚴格分工的，負責北燕省的那些教眾在梅園一戰中死了大半，他們首先要防備教內別的區域要來北燕省分羹，自顧不暇，沒空騰出人手手刺殺我。”

薛城:“你似乎對屠仙教很了解的樣子。”

“沒幾個臥底，怎麽好意思出來混?”他嫣然一笑，拉過安全帶。

薛城點點頭，的確，這很江林。他步步為營、運籌帷幄、精於算計，而她的腦回路從來都是直的，她從來不了解他的想法、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知道他他為什麽要那麽想。現在回頭看，兩個人真的不是一路人，曾經的相愛原本就是一場錯誤。

“小城，我們這是互補，不是錯誤。”握著方向盤開車的江林幽幽地道。

薛城無語了，為什麽，師父會讀心術，能知道她想什麽就算了，時隔這麽多年，江林居然還總能猜出她在想什麽，實在是讓人很沒成就感好不好！

“小城，試著讓我陪在你身邊好嗎?”他的語氣幽靜、堅定、赤誠。

薛城發現自己毫無心跳的感覺:“江林，其實我今年四十一歲了。”

“我知道，我也四十一歲了。”

“我是想說，你可能產生了錯覺，你想象一下，如果正常來說，時隔十年，你再遇到我，應該是一個面容滄桑、頭髮乾枯並且夾雜著絲絲白發，身體走樣、甚至有些佝僂，如同霧霾中夕陽，正在緩緩落幕，你還會愛我?不會。所以，你喜歡的只是這張年輕青春美貌的皮囊。這都市中，比我年輕貌美的姑娘多得是，你不必為我浪費時間。我們之間，早已經燃燒成灰燼。”薛城耐心地闡釋道。

江林握著方向盤，手抖了一下，是嗎?難道我愛的真的是你依然年輕的容貌?他自己也有些迷茫了。

車子駛過一家餐廳，餐廳的一張桌子對坐著兩人，一個少年和一個女人。

郭曉萌望著越發英俊地養子，很激動:“小雪，謝謝，謝謝！我沒想到你還肯來見我，跟我一起吃頓飯！以後，你還能這樣，偶爾跟我一起吃頓飯嗎?”

江雪幽然道:“以後的事情，誰知道會怎麽樣呢?但是至少，現在，我們一起吃飯。”

郭曉萌鼻子一酸，眼淚滾到面前的碗裡:“對，珍惜當下，現在我們母子還在一起吃飯……”

江雪抽出一張面紙遞到她面前，郭曉萌接過來，捂住眼睛鼻子:“對不起小雪，阿姨太激動了，對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間，我去處理一下，你等我好不好，乖乖等我?”

江雪點點頭。

郭曉萌捂著面紙奔向洗手間。

江雪默默戴上手套，拿過她的包包，將一個大袋子中的幾個小袋子倒入她包內，而沾著他指紋的大袋子，被他收了起來，然後將她的包包放回原位。

郭曉萌從洗手間出來，終於控制住情緒，繼續吃飯。點他愛吃的呃餐點，問他在學校的學習情況，表面看起來，就像幾個月前一樣，只是旁邊沒有了應該是她老公的江林。

郭曉萌的恨意越發升騰，都怪那個賤人，如果她沒有出現，她的家庭還是圓滿幸福的。都怪那個賤人，都是她的錯，郭曉萌暗暗咬牙，就算傾家蕩產，也要除掉那個女人，一個殺手不行，就兩個，兩個不行就三個……

“郭阿姨，我吃好了，晚上還有晚課，我先走了，您路上小心。”江雪微笑著對郭曉萌道。

郭曉萌忙收回自己的思緒道:“好，好，我送你出門，你要格外小心，屠仙教還在對付你爸爸，以後出來一定要帶保鏢。”

“我知道了，你還沒吃完，不用出來送我，灌了冷風再吃飯容易生病的。”江雪貼心地叮囑郭曉萌。

郭曉萌眼圈又紅了:“沒事的，沒事的，阿姨還年輕，出下門不會生病的。”

郭曉萌依依不舍地看著江雪打了一輛出租車離開，在路邊站了好久，決定回去再坐一會兒，回味一下與兒子面對面坐著吃飯的感覺。反正她也無事可做，以前感覺每天都好忙、好充實，要打理家務、要做保養、要健身、要陪老公參加重要的活動、要做慈善、要和閨蜜太太們聚會打牌……

離婚後，突然清閑下來，發現之前的那些事情什麽都不用做，也無法再做。昨天和幾個閨蜜聚餐，她們居然嘲笑她突然老了十歲，像個老太太。她們胡說，她才沒有變老，老公說過，她三十五歲像二十五歲，永遠年輕。

郭曉萌在餐桌前，抱著碗，呆坐了將近一個小時，終於無聊地起身離開餐館。站在燈火闌珊的帝都街頭，她一時不知道要去哪裡，不，她哪裡都不想去，更加不想見到熟人，往日的熟人都跟江林有關，現在見到她，幾乎都是落井下石和嘲笑。

她要回家，在家裡不會遇到熟人。可是回那個家呢?江林在帝都有好幾套房子，一套帝都大學附中旁邊，給江雪上學居住的，西郊一套別墅，江林周六日來帝都與兒子團聚時，住在哪裡。還有幾套別墅和幾套房產空置著，只有地壇公園的一處房子在郭曉萌名下，離婚的時候歸了她，別的房子都是江雪的。

那個房子空蕩蕩的，她才不要去哪裡居住。所以，她現在只能回酒店，可是漫漫長夜，太難熬了。

郭曉萌最終打了一輛車，去一家酒吧喝得爛醉，腳步蹣跚地走進酒店。剛進酒店大堂，就被等待的警察逮住搜查，很順利地從她包裡搜出幾包疑似毒品的東西。

酒店對面隔著幾棟樓，五樓有個健身房。健身房的落地窗後，兩個少年默默佇立。

望著被警察從酒店帶出來，上了警車的郭曉萌，江雪臉色蒼白。

嘉年抱住好友的肩膀道:“好了，別折磨自己了，人活著，總要有所取舍，無關對錯。你要是有江叔叔一半的果斷，以你的起點，前途不可限量。”

江雪雙手緊緊相握，雙肩有些顫抖:“我知道，可我心裡就是很難受。”

嘉年笑笑:“想想你媽媽，遭人陷害，吃了那麽多苦，現在分明有能力報仇了，卻為了你，情願忍下所有委屈，不去為難小三。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一會兒一個詛咒，一會兒一個殺手，薛阿姨就是有一百條命也經不起折騰。所以你出手幫你媽媽清理掉小三，是最佳的選擇，何況你都還了郭曉萌十年的養育之恩了。還有，郭曉萌雇傭的殺手可以已經到帝都了。”

江雪點點頭:“嘉年，謝謝，謝謝你在我身邊，我覺得我學不了爸爸，我就是很懦弱，分明做都做了，心卻還假惺惺地難過。”

嘉年在他臉上擰了一把笑道:“你才不懦弱呢，害人的陰謀設計出來，都完美實施了，才假惺惺地捧著心道，我好難過哦，真正的兔死狐悲！”說完撒腿就跑，江雪的豆腐可是帝都大學附中千百個女生想吃的，但只有他嘉年才擰得到江雪英俊的臉蛋。

“你用錯成語了嘉年。”江雪轉身去追逃竄的嘉年。

……

西郊江家別墅，江林披著浴袍問一個手下:“小雪怎麽樣?”

手下:“少爺很好。”

江林看了他一眼:“有什麽照實說。”

手下心裡苦笑，什麽都瞞不過老板，老板是微表情專家，可是他覺得自己沒有發出任何微表情啊。“郭曉萌出事了，今天深夜被抓，警方透露的消息，她攜帶的毒#品至少能判十五年。”

江林面色相當不善，屬下忙道:“我們一直嚴密地保護著少爺，卻依然沒發現少爺是怎麽做到的。分明一放學少爺就回家了，他是怎麽離開的……”

“你更加不知道他怎麽弄到毒#品的吧?”江林瞥了他一眼。

手下慚愧地低頭。

江林仰頭望著天花板，長長呼出一口氣，然後對這個手下道:“你回北石市吧，小雪這裡，換莫難過來。”

“是，江總。”手下悄悄退出房間。

江林搖搖頭，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兒子為了保護他媽媽，設計並實施，將郭曉萌送進監獄。整個計劃滴水不漏、瞞天過海，連他留著暗中保護兒子的整個小隊對都沒有發現任何痕跡。

兒子聰明、有手段、果敢、有勇有謀，江林很欣慰，但更後怕，這樣危險的事情，他真心不願意兒子染指。本來他要過段時間再解決郭曉萌的。他希望兒子的手永遠是乾淨的，心靈是純潔的，可是生活在這樣一個汙穢的時代，誰又能保證純純淨淨活到老?

當年，江雪還小，一次郭氏父女在餐桌上想與江林談論如何打敗政敵，讓郭曉萌的父親上位的事情，他們一開口，江林就製止了，轉移話題。飯後江雪去寫作業，江林與郭氏父女去書房關起門來，第一句話就是:“以後不要在小雪面前談論這些齷齪的事情。”

我可以齷齪、肮髒、汙穢、下地獄，但絕對不準你們汙染我的兒子！

……

薛城從江林的車上下來，回到家裡，包裡手機叮咚作響。打開手機接聽，竟然是殺手青雅打來了的。這個呆萌丫頭，她都補卡買手機好幾天了，難道這姑娘沒有發現發的短信自己早就成功接收了嗎，明明短信裡緊急求救。

“師姐，太好了， 您的手機總算通了！”青雅欣喜地叫道。

薛城:“我的手機早就通了好幾天了，您這才發現啊菇涼?”

青雅苦笑:“師姐，我這裡亂成一團，我頭都忙暈了，前幾天一直打不通您的電話，後來就忘了撥打試試。師姐，您那邊出什麽事了嗎?”

薛城道:“嗯，手機爆炸了，我重新買了一部。”

“啊，爆炸了您有沒有受傷?”青雅很是關心的語氣。

“有點傷也已經好了，你呢，找我什麽事兒?”薛城問道。

“哦，是這樣的，我們青河道分為兩系，青系和河系，河系的掌系師叔與殺手組織串通，將我們青系在山門內的人全部囚禁起來，同時派人圍剿在外執行任務的青系弟子。之前您救我了，並將來殺我的河笙抓住。我帶著他去救了另外一位執行任務的青系師姐，回到門派，發現師父師叔師伯師兄弟姐妹們都被河系和殺手組織囚禁起來。我們多方努力，至今無法將師父等人救出來。我已經山窮水盡了，師姐，求您救救青雅的師父等人吧，您的大恩，青雅做牛做馬也要報答您！”一邊說，青雅已經一邊急得哭起來。

門派內部爭權奪利，還牽扯了一個外部組織，薛城是不想管的，她自己跟屠仙教不死不休的仇怨還不知道怎麽處理呢。但這是青雅求救，青雅誰啊?擁有燕攬夕師父最愛的綿羊音的菇涼，她的綿羊音千載難逢、不能模仿、無法複製，師父雖然不說，但為人弟子，怎麽能不替師父著想呢?

所以薛城咬咬牙，救！救了青河道，換青雅給師父唱歌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