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乾瘦的中年人自以為看透地笑道:“我就說那個只會用拳頭想事的丫頭怎麽突然就會治病了,本事全在那個會說話的金鳥身上!哼哼哼……”
他在說話時手心卻是在反覆地松開又攥緊,彷佛已經將那個會治病的金鳥給奪在了手中。
另一個胖子卻是舉起了左手,還專門地展示給大家,然後悠悠地說道:“所有人都在傳:金鳥叫,紅鳥飛,咳口老痰鬼不收。我看那隻紅鳥是長在她手心裡的呢,兩個得搭配著才有用嘛。”
姚家族長之前在飯席中一直不吭聲,這會突然插言道:“嘖嘖,也不知這個野丫頭是得了什麽運,竟能將這種寶物弄到手。我觀城內也出現了些奇怪的物事,不光鮮豔漂亮不說,形製也是從來都沒見過的。只是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陳舊的味道,像是從哪裡掏出來的。”
他在說到“掏”這個字的時候還將手做了個刨土的動作,乾瘦如雞爪般的五指還抓握了兩下。隨後又歎氣道:“可惜啊可惜,也不知道這些好東西的來歷如何。若不是來源那麽可疑的話,老夫其實都有些動心了呢。”
一眾衣著潔淨的人們聞言也都呵呵地笑了起來。他們自然都注意到了近期出現在城內的新東西,在好奇中都多少弄到了一些。有人這麽公開一提也不覺得意外,他們只是跟著一起點頭做讚同狀。
有人在目露貪光後趕緊垂目看地,試圖掩飾住自己的念頭。有人則是同相熟的親家交流起了目光,也不知他們在默契中正在商量些什麽。有的則是狡黠地一笑,將目光避開了眾人,隻管瞅著房頂。不論被姚家族長如何挑動都不為所動,並不想被人當獵犬驅使。
之前那個乾瘦的中年人見強奪的事情不現實,便又在禮儀的事情上挑剔道:“那個丫頭衣服土舊也就罷了,我等也不是那種不容人的。但是吃菜時如此無禮卻是第一次見,呼嚕呼嚕如同牲口,嚼著東西就咧嘴說話,真是有失體面!”
他邊說還一邊將手掌在面前扇動著,彷佛是在驅趕一隻擾人清靜的紅頭蒼蠅。
宴席是在公門的待客之處辦的,現在成了閑談的場所。衛只是靜靜地侍立在馮潮的身後,這二人都面帶淡笑地看著這一堆體面的人們,任由他們自由地隨意交談。
四娘是這場宴席的主客,也是剛剛為這些人提供了治療的。沒想到人才剛走沒多久,這些家夥們立刻就一起翻臉惦記起了人家。當著馮潮的面前也沒有回避遮掩,看樣子這種事情以前也沒少做過。
此地主人沒有阻止,來此的陪客們也就隨心所欲地瞎扯了起來。他們都看出今日辦這個宴席的目的了,自然是交流一些彼此想要急切合作的事情。而且西城大戶們也都察覺到了近期的變化,新事物和潛在的新組織都讓他們感到了本能的不安。
大家都能察覺到彼此的貪心,也都對四娘的力量有些探不到底,希望還有人能站出來趟一下路子。所以在言語中多有對彼此的挑動和試探,可就是不願自己親自擼袖子上。
姚家族長撫須不語,自家算是已經趟過一次了,還吃了些虧,再有挑動此事的他便都借此推掉。一來二去地試探無果,略有私怨的體面人們便在話語中順帶上了人身攻擊,火氣也都逐漸燒上了腦門心。
等這一堆人自己先互相針對了起來,言辭中也是越發地不堪,都快將公門變成了土匪窩子的時候,衛才出口定調道:“上天可憐我河青城父老,使得瘟疫如此之快就被消解了,這是我河青的大幸啊!感謝上天垂憐!”
“感謝上天垂憐!”
這一屋子的奸人們經這聲提醒才想起自己的身份,
也都拱手對著上方致以了謝意,其中卻是都默契地無人提及四娘的功勞。天色將晚,興致已失的他們便都挨個地離席告退,最後隻余下了衛,以及從頭到尾就隻說了幾句話的馮潮。
之前在感謝“上天垂憐”的時候,縣官的面色已是變得很差,但將雙目一垂也算是將情緒掩藏了起來。等人都走光了以後他才拍案而起,一腳便踢翻了身前的案幾,灑落的湯湯水水將席子當即就弄汙了一片。
馮潮背著手在原地兜起了圈子,腳步的速度也越來越快,沒多久就發出了“噔噔噔”的響聲。過了一會許是有些發暈了,他才重新癱坐了下來,靠著牆壁歎氣。
衛知道他在為什麽而煩心,所以在其兜圈子的時候只是垂目不去看,免得自己發暈。 等到縣官坐下後才斟了一杯水酒,端起敬了過去。
馮潮接杯便一飲而盡,然後又長歎了一口氣。他有些頹喪地對著空氣問道:“風急火熾,廬舍成片,應該怎麽辦呢?浪高底漏,數船相系,應該怎麽辦呢?狼凶肉香,童負肉走,應該怎麽辦呢?”
他說一句便歎一口氣,歎一口氣卻又要接著往下面說。
衛將眼望著窗外,這會落日的余暉映在了白首山的高處,紅彤彤地像是在著火。他出神地看了一會,便一一回答道:“拉倒一片還未著火的房子,解開繩索讓漏水的船自己聽天由命,讓小童丟掉肉回家。”
總的意思就是放棄那些保不住的,保住那些還有機會搶救的。
這是在瘟疫蔓延之後馮潮的辦法,只是不願意承擔國人的憤怒而隻得公開提問,試圖讓一眾屬下們來回答。但是一堆人也同樣不想招惹眾怒,都緊緊地閉嘴裝不懂。
“你一開始就知道。”馮潮靜靜地陳述,就像是說“天是藍色的”一樣。
他自問因瘟疫而死的人裡頭,起碼有一半是因為自己不肯擔責而死的。
衛則是慘笑地勸道:“大人不也是清楚大家都知道的麽?但就是沒人說。十幾年前的那次大疫中隻死了三成人,但是國人在公議中還是放逐了我的老父。他們就不去想想別的城都是死了五成乃至七成的!”
“呵呵呵……”邪異地笑了一陣後,他指著窗外轉了一圈,然後用厭惡的語氣恨聲說道:“國人既然會這麽做,那以後公門還有誰願意負責?公門的不願負責,那就大家一起去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