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用還算靈活的舌頭舔了下牙齒。大部分的牙齒都在,但她並沒能舔到自己的門牙。
她的舌頭撥弄著那裡的碎肉,同時還想到:“那人的衣服是細麻布做的呢,這布的出產也許就有我的一份力氣。不該用牙齒咬在這種結實的布料上的,牙齒大概是在被推開時扯斷的吧?”
舔著舔著,她突然就嘗到了甜味。不是花蕊的清香甜味,不是甜草莖的甘甜味道,不是野果的酸甜之味,也不是含著糧食稍久之後就會慢慢出現在嘴中的淡甜。
這個甜味帶著腥氣。
再舔了一舔,她確定這個味道應該是血。模糊記得咬下去時就曾嘗到過同樣的味道,是那人被我咬出血了吧?不過現在嘗到的味道中大部分應該是自己的血。這是肉所附帶的味道,這是生命所特有的味道。
這,是憎恨的味道,這,是復仇的味道!
她疲憊地眨了下眼睛,想起了自己在被打暈之前看到的那人表情,他那青澀的面孔上有著瞪大的眼睛和張開變形的面部,這些是在遇到驚恐的事情時才會做出的表情。自己竟然讓別人露出了那樣的一副表情。
在之前自己也從未見過他,卻會瑟瑟發抖地害怕,也會不知來由地狂怒。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一定是惹了很大的麻煩,今天過得真是糟糕透了……
她轉念一想:“原來之前被自己所懼怕的人也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啊?是自己讓他露出那樣的表情的啊!”
這個念頭只是晃了一下,更多更大的痛苦就繼續淹沒了她,使她陷入了不由自主的抽搐之中。
為了逃避這些痛苦,她只能用力地嘬著自己嘴中的傷口,想要更多地享受這美味的甜腥味,只有這個味道才是她現在唯一能得到的美好,只有這個美好味道才能讓她在半迷幻中陶醉,能夠看到因她而產生的那副恐懼的面容。
癱在地上的麻就只能靠著吸榨著自己生命的泉流才能暫時逃脫肉體和精神上的痛苦,而完全不去考慮如果將這寶貴的泉水榨乾之後自己會怎樣。
她陷入了慰藉自我的妄想中,只有這樣才能享受到凌駕於他人的意志之上的暢意。也有這樣她才能使自己在幻覺中認為並不是自己,而是她剛剛才憎恨的人才是那個在肉體和精神上雙雙墜入痛苦之中可憐蟲。憑借著自虐和扭曲記憶才能暫時享受到短暫復仇的甜美滋味。
她當然不知道被咬的那人曾同情過她,她也不清楚自己同那人又有什麽仇怨,但是那樣的情勢下自己體內湧動的憤怒的確是存在的。
雖然依著這憤怒在平時並不能有什麽特別的效果,所以她平時也只不過是在內心中做些或暴戾,或甜美的幻想。但就在剛才那絕望嫉妒的氣氛中,她依著這憤怒的驅使,卻試圖拖著眼前之人一同陷入徹底的毀滅!
但如今瀕臨毀滅的卻只有她。非要慰藉一下自己的話,她也只是抱了咬了裡面的人。
都說這個病傳得快,也許過陣子那個院子裡的人也會陷入絕望和毀滅吧?想到能拉著這些讓她無端憤怒的人一起陪葬,她就不由得發出呵呵呵的笑聲。
瘮人的笑聲從麻扭曲受損的殘軀裡發出來,大約是胸部受損的緣故,帶了點尖銳的嘯音。不僅一同來此的病人和認識麻的人覺得詭異可怕,就連將她打成這樣的人也都覺得可怖。
被收拾地都傷成這樣了,還有什麽可樂的?難道她真的是被邪祟給附身了?
正當眾人疑懼之時,
四娘正提著一桶熱水從巷中走了出來。她是得了報說這裡的事態已經暫告一段,於是就來給病人們送熱水喝了。 她剛編出來不到一天的所謂治病良方“吃喝暖福運”的“喝”,就是要喝熱水的,這是很重要的。不是說喝了熱水就能治病,而是她從王濤那裡討要的藥片就搓成沫了化在這桶水中。
好在之前這些病人是得了吃肉的消息到她家酒肆的,來時大都帶了各自的盛器,碗盆之類的都有。他們在吃完了之後便被忽悠著來堵姚家大門,這些東西自然也都沒扔,還帶在身上,只是部分人的盛器在之前的紛亂中被打碎了,隻好幾個人合用一個。
四娘就用桶給大家夥挨個地分了,這些人還都感激地謝謝她。她自然也看到了麻的慘狀,三言兩語間便知道了前因後果。
她心知要騙著這些人頂在前頭,這樣的事是不會少的,可以說是一定要發生的。不過慘成這個樣子,也未免是過於酷烈了,都遠遠地超出了她的預計。
她捫心自問:“馬四娘啊,馬四娘,這樣的事情真是你想要的麽?”在心中責問了自己數次之後也沒個答案,她便再不願去想了。
隻管做了,將來答案自然會出現的!
所以索性一扭頭再不去看,轉身就離開了這個讓她不敢直視的地方。她要回去找金頭喝喝酒,吹吹牛,再啃幾塊肉來。
她負疚的內心勸著自己:“這些事情……總是有的,總是不斷地在各處發生的,都是那個麻自己太衝動了,有她沒她都沒多大差別。這些病人的生死我沒辦法,但我起碼要有辦法去把握住自己的命運!”
如此安慰著自己,她就快步回到酒肆那裡,將事情對幫眾們簡單地說了,並安排了大家一會都要出去傳播此事。諸人領命之後就立刻散到城中各處去嚼舌根去了。
與其說她必須為了弟兄們懟上這塊擋路的大石頭,不如說她想更安全些就必須將弟兄們拉攏在身邊。這姚家擋路了,就得推倒在地上,再踩得稀爛!
這些病人就是蹭斷的莖葉,借力的石塊,以及發力的棍棒。而幫眾們就是她發力的臂膀和腰腿。
於疫病之時高價售糧,這是不義的,於國人求助之時毆擊致殘,這是不仁的。雖然價格已經改回來了,那裡的衝突也不是姚家先動的手,但這些對於北城幫而言並不重要,他們隻管心情暢快地到各個街區傳這些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