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剛才劉祥不住嘴誇讚的樣子,還有家裡那幾個小的,甚至連程招娣都對她俯首帖耳的樣子,他心裡就覺得膈應,一個十幾歲的臭丫頭就爬到他的頭上來了。
他在心裡冷哼一聲,不情不願地轉頭回屋,拿足了氣勢乾咳了一聲。
正坐在桌邊喝著地瓜粥說笑的劉好好抬頭看了他一眼,劉長生一肚子的不滿就如被戳破的氣球,瞬時就煙消雲散了,老老實實地垂下頭往旁邊一坐。
這丫頭太可怕了,那眼神那氣勢,活脫脫的就是當年的老爺子!
能把劉金鳳一家送到牢裡,能讓劉祥不住地誇讚,他甚至覺得現在的劉好好比老爺子當年還要讓人害怕,他飛快地縮回視線,甚至都不敢再和她對視,生怕從她的眼裡看到輕視和不屑。
對,她就是看不起他!劉長生心裡很明白,可是卻生不出半點不甘和反抗,就如他在劉金鳳和劉祥面前不敢抬起頭一樣。
“大姐大姐,那個劉金鳳真是反動分子嗎?”三個孩子圍著劉好好嘰嘰喳喳問個不停。
“劉金鳳是不是我還不知道,要等派出所查個清楚,但是那個趙寡婦是反動分子,這是沒跑的了,派出所的同志們在水澳那裡住下來了,肯定會把這事查個底朝天的。”
“大姐,你怎麽知道劉金鳳是反動分子的啊?”劉天天最不理解的就是這事兒了。
“隨便說說的。”劉好好朝她眨眨眼,一屋子的人都呆了,她隨便說說就把人一家全給送牢裡去了。
劉長生不安地挪了挪身子,這個女兒太危險了!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我的隨便說說並不是毫無根據的,對劉金鳳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水澳生產隊的日子並不難過,他們家的勞動力比我們家還多,日子怎麽會過成那樣?分明就是高依淼和趙寡婦搞的鬼,我上次提醒她別被這兩人給迷惑了,可是還沒幾天,她又傻乎乎地聽了他們的話,來找我們麻煩。這要再讓她沒完沒了地上門找麻煩,我們的日子還過不過啦?索性我們就替她出手,把高依淼和趙寡婦連鍋端了,她的兒子也大了,沒有高依淼和趙寡婦的拖累,老老實實地靠著自己的雙手下地乾活,他們的日子不會過得比現在差。”
“大姐,你真是隨便說說的啊,膽子可真大。”劉天天吐吐舌頭,看到劉金鳳被扭送到公安局去的樣子,她都被嚇得有些腿軟,那麽強悍的劉金鳳啊,就這麽倒在她家大姐的腦子下了。
“那個時候不管他們是不是真的反動分子,道德敗壞這一點是跑不了的了,高依淼和趙寡婦做的事也夠他們被派出所抓起來關一陣的,只不過平時沒人管而已。”她輕描淡寫地說,這個時候亂搞男女關系,鬧大了可夠人吃一壺的了,尤其是高依淼這種已婚男人和寡婦私通,真要把派出所請來,證據確鑿的情況下,夠他們在牢裡待上幾年了。
所以她一開始也就是想給劉金鳳一家一個慘痛的教訓而已,讓他們今後別再打她家的主意,其他的還真沒想那麽多。
“你大姑會不會被槍斃啊?”程招娣有些害怕地說,她生性怯弱,但很善良,就算劉金鳳這些年來把她欺負得死死的,她還是不忍心看到劉金鳳被槍斃。
“應該不會吧,她算是個從犯,最多關一段時間,不過這種事我說了不算,得等到人家派出所的同志查清楚了之後才知道,”劉好好正色道,“阿媽,這件事你就別再多管了,他們家是反動分子,咱們是革命後代,得和他們劃清界限。”
“可憐你阿建哥還沒娶媳婦呢,今後他帶著幾個弟弟,
日子也不知道該怎麽過,他們幾個孩子都是老實人……”程招娣沒把她的話聽進去,又開始操心起了高水建。劉好好皺眉看著她,突然發現自己家這位阿媽還是個聖母,有著悲天憫人的寬闊胸懷。
不僅是她發現了這個事實,劉天天他們幾個也皺起了眉頭。
劉天天陰陽怪氣地說,“日子不知道該怎麽過?那咱們可以接濟他們啊,阿媽就把每年給舅舅們的東西勻一半出來給建哥他們,這日子不就過下去了嗎?”
這年頭家家戶戶都是勒緊了褲腰帶過日子,就算有余糧那也是辛辛苦苦一口一口省下來的,她程招娣善良,家裡的錢糧都拿去接濟別人,他們自己吃什麽喝什麽?家裡沒錢了,倒是可以名正言順地不讓他們上學了, 這是什麽道理?
劉天天潑辣耿直,早就看不慣自家阿媽的行為了,也不顧及她的感受,就這麽大喇喇地直接說了出來,程招娣的眼中立刻浮出了水光,“我,我就是覺得他們可憐,你們幾個孩子的心腸怎麽這麽硬……”
敢情就她一個人善良,他們都是自私自利的小氣鬼。
劉好好像沒有看到程招娣那求助的眼神似地,自顧自地啜著粥,她並不是認為程招娣喜歡幫助人不對,但是凡事都要量力而行。
前世她小時候是跟著自己的外公外婆生活的,外婆就是一個樂於助人的人,無論是家裡的親戚,還是鄰居朋友都受過她的恩惠。
那時候誰家都不富裕,哪怕是外公外婆那樣的知識分子家庭,雖然比農村的生活要好一些,但也是幾乎沒什麽油水的。
外公外婆卻有一顆真正慈悲的心腸,在那種情況下,遇到那些生活困難的親戚朋友,甚至是萍水相逢的病人,他們都能幫則幫,甚至還親自上山采藥來幫助那些缺醫少藥的人。
他們經常幫助別人,卻也知道幫人也要有個度,幫人不是施舍,也不是供養,是雪中送碳,是拉人一把,對那些幫不了的人和事,他們同樣也能堅定而遺憾的拒絕,所以他們這一生受到了許多人的尊重和敬愛。
樂於助人是好的,但是自家勒緊褲腰帶,喝著清粥白水,卻把家裡的東西拿去供養那些並不比自家過得差多少的人,養成他們凡事都伸手張口的習慣,還覺得這就是“善良”,在她看來,這分明就是“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