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橋山莊是尹仲良的產業,尹家是這鎮子上的地主,尹仲良發財後便將家裡這閑置的破莊子修整一番,建了個大酒樓,生意極好,用他的話卻是不過是物有所用,叫那些外地人也見識見識咱們小鎮的風貌罷了。
從酒樓走向後面,是三進的四合院,江南風格的院子,圍著一圈的二層木樓,陽光從天井上投下來,照著院子正中幽深的古井,青苔在台階背面碧綠柔嫩的一大片,光線照過去,那滑膩膩的一道是蝸牛走過的痕跡。再往後就是大片的湖泊,一直到山腳下,碧波蕩漾,岸邊隨意飄著木船,很有點野渡無人舟自橫的味道。山上是大片的竹林,清風拂過,竹影婆娑,若是晴朗的月夜,幾個人圍坐喝茶想必是非常雅致的事情。隻是今天頗有黑雲壓城之勢,這竹林小聚怕是沒有希望了。
大家一路走一路看,幾個女同學在後面嘰嘰喳喳的,方晚晴回頭衝她們微微一笑。
一個叫做陳佳怡的拉了魯娜一下低聲說:“我怎麽覺得咱們剛才說的都被她聽去了。”
魯娜看了一下和秦露露並肩走在前面的方晚晴,眉心跳了一下。
這幾個女子在後面說的是魯娜當年不夠有魄力,沒有跟著尹仲良私奔,現在尹仲良都是這樣的身家。魯娜則不屑地撇嘴:“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
中學時期,尹仲良一直愛慕魯娜。
魯娜的父親是洋行大班,家裡格外的摩登,自然是瞧不上這鄉下土財主家的兒子,但魯娜又極為享受被一個相貌好成績好的男生追求的感覺,不答應也不拒絕,不冷不熱地吊著。
彼時出來讀書的女孩子還不多,能讀到中學的那基本上家境都很不錯,這些摩登小姐們多成為一些開明的富貴家庭兒媳的最佳選擇。人們的理念是留洋生必然要搭配個大學生媳婦,大學生當然要找個中學生,自家的公子少爺不管是讀沒讀過書,選個讀過中學的媳婦也是很拿得出手,至少去參加個洋派的舞會不會丟人,能擺擺少奶奶的派頭裝點下自家門面。這年代,讀書人都稀罕的很,更何況是女學生。
魯娜這樣家庭出身的女學生,在學校很出風頭,很多男生背後叫她是校花。而當年的方晚晴,父親早逝,留下點財產,孤兒寡母的被不良親戚盯上,從她母親手裡得不到好處,就四處造謠說寡居的方家太太做過暗門子,方晚晴人長的不好看,又被流言中傷,曾經哭著回家和方太太說不讀書了。方太太摸著她的頭髮說:“你相貌生的一般,又早早沒了父親,若是不讀書,隨便找個人家嫁了以後被夫家欺負誰又能給你撐腰呢?你放心,媽媽就是賣了這把老骨頭也一定要送你讀到大學,女大學生總能自己有口飯吃,不必如我這般被人欺辱。”
當然,這都是當年的舊事。方晚晴不懼流言中傷毅然繼續讀書,在學校裡也掀起一陣風浪。更大的風浪則是……
魯娜正想著,就聽著秦露露的聲音傳來“方晚晴,你什麽都沒帶啊?那你怎麽來的,行李呢?”
“我上午到的,在鎮子裡一個旅館定了房間,等會要回去。”
“那多見外啊。”秦露露忽然摟住她胳膊道,“你呀,就別想著給尹仲良省錢,你知道為什嗎?”
方晚晴搖搖頭,回頭去看尹仲良,眼神有些茫然。
“因為這就是咱們這位老同學尹仲良的產業啊。他現在可是富甲一方,聚會全部開銷他負責,別想著給他省錢啊。”
秦露露這話是對方晚晴說的,
眼睛卻瞟向尹仲良,含情脈脈盈盈欲滴。 魯娜忽然哼了一聲,揮了揮手顯出嫌棄的神情:“真討厭到處都是蜜蜂蝴蝶的。”
“哪有蜜蜂啊?我怎麽沒看到?”孟卓本來就胖,又特別能吃,腆著肚子左顧右盼。
“狂蜂浪蝶,叮一下就飛走了。”
魯娜說這話時看向方晚晴:“方晚晴,你還記得當初你出走前咱們聚會的事情嗎?”
方晚晴眼睛微微眯著,顯出很自然的回憶表情。
魯娜問這句話時忽然間周圍一下子安靜了。隻有鳥叫的聲音,氣氛瞬間變得奇怪起來。
尹仲良垂著的手不知不覺微微握起個拳頭。孟卓看看尹仲良又看看方晚晴,嘿嘿乾笑兩聲,有點幸災樂禍。
方晚晴搖搖頭:“我在那個表姐那裡遇到了火災,受了很嚴重的傷,忘記了很多事。這次收到那封信我想了很久才想起來咱們當年的約定。後來又翻找咱們的畢業照片,這又才想起你們來。”方晚晴說完,看到眾人臉上驚疑不定,笑道:“你們可不要生氣啊,我也是身不由己,這件事本不想說的,這魯娜問起了,唉,我怎麽覺得有點太傳奇呢?”
秦露露聽到這,緊緊地握住方晚晴的手說:“原來你遇到了這些事,怪不得這些年一直不和我們聯系了,很辛苦吧?忘記那麽多事情。”
方晚晴眼角余光看到尹仲良停下腳步,對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吩咐幾句。
他將聲音壓得很低,方晚晴會讀一些唇語,一掃之下判斷他說的是行李。
方晚晴裝作什麽都在不知道,繼續和大家一起走到後院的住宿樓上。
秦露露熱情相邀:“晚晴,你把行李取來和大家住一起嗎, 玩起來也方便呀。”
方晚晴為難地搖搖頭:“可是那邊我已經交了三天的房錢,這邊住宿比上海都貴,唉,我現在一個小學教書,還是要精打細算的。”
魯娜在一邊嗤笑一聲。陳佳怡則掩口笑道:“原來你生活的這麽艱辛,看你現在變得這麽漂亮,不如我介紹門親事給你,好好的回家做少奶奶吧。”
“那不太好啊,畢竟她這張臉是蒙德國醫生所賜,若是做了人家少奶奶,生個孩子和她過去一個模樣,貨不對版的,佳怡,你這個媒人可要自求多福了。”魯娜在一邊陰陽怪氣。
這時旁邊兩個女子說就不在這裡住了,這次隻是見見面,家裡還有孩子要照顧的。
另一個男子叫白慶文的也說明天還有工作,要在今晚趕回南通去。
魯娜道:“家裡有孩子,誰家沒孩子啊,我怎麽就不著急。”
說這話時瞟了秦露露一眼,後者一笑:“有幾個和你一樣沒心沒肝的。咦,你家那位破產了,孩子還有人帶嗎?”
尹仲良擔心倆人吵起來,問道:“慶文,大家老同學十年不見,你就非要回去工作嗎?工作什麽時候都可以,這樣的聚會多難得。你們兩位……”
他轉向那兩位豐滿的少奶奶模樣的女子,“現在是做人家太太,也不方便留你們,我叫人派車送你們回去。”
白慶文想了想說:“那好,我先給診所打個電話明天預約的客人,取消了便是。”
原來這白慶文是上海很有名的一個牙醫,自己開診所的。
一個服務生引領著他去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