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府、左長史。
“仲大人,請到客堂用茶,千歲爺在後院,稍後就到”。
仲逸剛進王府大院,見左長史親自前來相迎。
王府長史,掌管王府政訟,率屬僚、上書、奏表等,官居正五品。
由他出面迎接,足見對仲逸的重視。
看來,朱載垕那日在盛宴中的一句話,絕非說說而已:王府招呼不周,回頭要好好管束、管束。
“多謝長史大人”。
來到客堂,丫鬟們立刻上茶,之後,便緩緩退了出去。
仲逸不由暗暗笑道:喝茶,又是喝茶,不過是從翰林院,挪到裕王府而已。
不過,令他意外的是,王府的茶,並未他想象的那麽好。
品一品,當然,也不能差不到那裡。
算是個中等吧,還不如在翰林院的檔次。
裕王真節儉!
仲逸是這樣認為的:剛才王府大院時,所看到的一切並無特別之處,下人們中規中矩,想必調教之人,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在這樣的高牆大院,無論院內裝飾、布置,下人們的舉止等,都可以從另外一個角度:反映出主人的秉性。
從這一點來看,朱載垕是合格的。
當然,能讓你看到的,往往都是不怕你看到的。
至於看不到的,你自己想象去吧。
“仲大人,千歲爺有請”。
一個聲音打破屋內安靜,說話的還是那名長史:“請仲大人到後院去”。
後院?這才過新春佳節,天氣也漸漸暖了起來,但畢竟還不到葉翻綠、花露紅之時。
光禿禿的,去後院幹什麽?去看假山嗎?
“今日陽光不錯,仲侍讀,你就陪本王在此看看景,如何?”。
朱載垕向長史揮揮手,那人便立刻退下,只剩他與仲逸二人。
看景?仲逸隨意環視四周:此處,除假山、木亭外,面前就是一小塊花園空地了。
他急忙施禮道:“今日天氣確不錯,看樣子,用不了多久,大地也就該解凍了,又將是一年花紅草綠之時”。
木亭下,石桌石凳,畢竟是王府,做工用料倒是講究,不過桌上依舊茶具一套。
又是喝茶。
“仲侍讀,你看看,等過些日子天暖了,前面這塊空地,種點什麽好呢?”。
寒暄之後,朱載垕竟指著前面那塊花園空地,向仲逸請教起來。
種點什麽好呢?
仲逸絕不相信:這是朱載垕的一句無心之語。
王侯將相喜好‘種地’的,古來有之,只是,其中緣故各有不同。
三國時期,劉備落魄時,為韜光養晦,曾常去菜園種地,全身盡是泥土花草之類。
不過,在曹操看來:種地是假,城府倒是真的。
被眼前的裕王一問,這倒讓仲逸始料未及。
“千歲爺,依下官看,這是塊花園用地,當然種些花草了”。
兩眼盯著眼前那塊空地,仲逸一本正經應道:“王府花園,自有王者之風,只是下官對花草之類,著實不懂……”。
“哈哈哈”,朱載垕笑道:“王府中的花草已經不少了,屋內有盆栽,走廊也有擺設,這麽一大塊空地,種花可惜了”。
末了,他再次指著前方:“你說,種些莊稼,如何?比如,大豆、高粱之類?”。
“大豆、高粱”,仲逸心中暗暗一驚:若非這個朱載垕就事論事,那便是取笑他這位翰林院侍讀了。
若換其他皇親貴族,斷不會有此想法,但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出身貧寒,這是人人皆知的。
當初,馬皇后也曾在後院花園種過菜蔬、瓜果之類。
不過,時隔這麽久,這位千歲、儲君之尊的朱載垕,絕不至於如此崇尚簡樸。
種莊稼的田地,多了去了,即便再簡樸,大明也不缺少這點糧食。
也有點過了。
這次,仲逸不再言語。
朱載垕微微一笑,轉而繼續目視前方:“那些花草,即便再名貴,也無非中看不中用。而大豆、高粱花,既可觀賞,更有踏實的感覺:花落之後,便是顆顆米粒、豆子”。
仲逸:依舊微微點頭,卻並不言語。
這時,朱載垕才扭過頭來,見仲逸臉上似有異樣,他便換了一種口吻:“仲侍讀,聽說你辦差不拘一格,時有驚喜,為何今日卻要墨守成規呢?”。
“哦?”,仲逸急忙起身回到:‘千歲爺,那都是大家說笑,莫要當真’。
說著,說著,這花園木亭下的交談,越來越有味了。
“你既是翰林院侍讀,今日,我們就在花園木亭下,以大豆、高粱為題,讀讀‘種地’這本書,如何?”。
朱載垕揮揮手,示意他坐下說話:“方才,你都順著本王的意思應答,這可不是一個好侍讀所為啊”。
末了,他竟向仲逸遞來一杯茶:“說出你心中所想,這才是我大明的好翰林、好臣子”。
仲逸急忙起身接過茶杯,二人對視瞬間,他看到的是一雙堅毅而又沉穩的目光。
不像是隨意而為、說笑一番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不慎重答之,對不起翰林院侍讀這個名頭,倒是其次。
對不起凌雲山的名頭,是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的。
“下官拙見,說的不對,請千歲爺莫要怪罪”。
仲逸再次望著眼前不遠處的那塊空地。
朱載垕微微向後挪挪身子,饒有興致的望著他:“說好了,我們這是讀書談論,豈有怪罪你的道理?但說無妨”。
“大豆、高粱:春播,破土下種;夏長、除草扶苗;秋收,果實分離,枝葉可入柴垛”。
仲逸娓娓道來:“大旱時,枝葉萎靡,如同人耷拉著腦袋一樣。連雨綿綿、雨水過剩時,莖葉、甚至根底腐爛。葉中有孔、莖枝有洞,定是有蟲害。
若一切生長順利,再有肥料充足,秋收時必會顆粒飽滿,田間盡是沉甸甸。反之,即便能長出果實,定會顆粒受損、量少質次”。
仲逸上前稟道:“千歲爺,王府花園中這塊空地,就是大明萬頃良田的晴雨表,園中大豆高粱,就是百姓一年收成的風向標啊”。
“世間萬物、天地相通,千歲心中有百姓,園中空地,就是這片田地啊”。
末了,他微微笑道:“只是,千歲爺不能為這塊空地額外施肥、人為澆水,山野良田、天地風雨,百姓們種的薄田,可沒有這般‘待遇嬌貴’。否則,就不準了”。
不知何時,朱載垕已緩緩起身,他仰面朝天,似心事重重,而後突然轉身,欲言又止。
片刻之後,他再次開口,隻說出三個字:好、好、好。
也就在此刻,朱載垕心中暗暗一驚:“父皇果真慧眼識人:這個仲逸,只是花園一塊空地,地中寥寥大豆、高粱,卻看出天下良田,百姓收成,了不得”。
“哈哈哈”,朱載垕笑道:‘今天,我們讀的是‘無字之書’,卻受益匪淺啊’。
“真正受益匪淺的,當是下官”。
仲逸也隻得客套一番。
這時,見那名長史前來,應是有事稟告。
看來,今日的‘侍讀’,就到此為止了。
…………
回到翰林院, 閑來無事,仲逸想找費思應說說話,卻不見他的人影,這小子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對了,還可找程默,上次那個盜墓賊的故事講的不錯,今日再繼續”,想到這裡,仲逸便徑直向自己屋中走去。
“默大哥,咱們先不喝茶,乾嘮,如何?”。
仲逸實在想換個口味,看見茶水就受不了。
“仲翰林,我倒是想與你乾嘮,但恐怕你沒這個心思了”。
程默似乎看出仲逸在王府才品過茶,他沒有再端茶倒水,不過卻面露喜色道:“剛才有人來捎話,說是請你從翰林院出來後,到府上去一趟”。
“府上?誰的府上?”,仲逸漫不經心問道。
程默壓低聲音道:“袁侍郎,袁府”。
袁煒?
仲逸這才想起一件事兒來。在朝廷盛宴上,袁煒曾說過:抽空去趟他府上,節後還沒來的及去拜訪。
現在看來,絕不是袁煒的一句客套之語。
果真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