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街上行人依舊,晚飯後下了場小雨,很快便放晴了,氣溫卻因此下降許多,偶有微風拂過,一種久違的涼爽之意,人們這才紛紛上街而來。
當鋪打烊後,羅英就上街去了一家酒館,這小子是個生來熟,來若一當鋪沒多久便與周圍鄰裡聊的很開,這都是他得益於他在蠡縣衙門時學的那“油腔滑調”。
不過這話又說回來,羅英在蠡縣可以說是熟人遍地,但來京城後除了仲逸與仲姝外,他幾乎不再有熟悉之人,雖說樊文予與老薑頭,甚至包括袁若筠都是熟面孔,但這些人要麽是門檻太高,要麽就是年紀相差甚遠,總之要與他們經常見面總歸是不適合的。
若一當鋪左鄰是一家布行,取名“錦繡布行”,店中夥計小亮子與羅英年紀差不多,這小子長得白白淨淨,倒是符合裁剪衣衫、量體定做的活兒。
當鋪右側則是一家名叫“回春藥鋪”的門店,店裡有個夥計劉小二也常來當鋪玩兒,雖說他不諳醫術,但望聞問切的基本功還是會一點,在他們幾人間經常賣弄自己的這點本事。
當鋪背靠高牆,若論起來,這當鋪臨街對面的“清泉茶館”也算是四鄰,茶鋪的小夥計黑墩兒也是個能說會道小子,羅英平日裡沒少在他那兒打開水。
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四人間年紀相仿,平日裡一來二往的,又都是頗有眼力勁的主兒,能聚到一塊兒倒也在情理之中,閑來無事之時,大家一塊聚聚,說說笑笑也能解解悶,打發些無聊的日子也算是不錯的選擇。
來到酒館二樓時,小亮子、劉小二、黑墩兒已各自落座,就差他一人了,見羅英走了進來,三人立刻嚷嚷開來:“羅英兄弟,怎麽回事?雨停後,我們幾家店鋪都關門,你如何拖到現在?回頭找你們東家給你漲工錢啊”。
羅英笑著拍拍手,店小二立刻迎了上來,看看桌上的酒菜,羅英爽快的說道:“再切二斤醬肉,加一壇好酒,今晚都算我的”。
“好,兄弟夠意思,來先乾一個……”,聽的此言,三人立刻一陣歡呼。
其實,羅英的心情是很不錯的,那瘦猴價值五六千兩的東西全歸了若一當鋪,就連多日以來夢寐以求的那塊羊脂玉也如願以償,按老薑頭說,這幾樣加到一塊能賺幾千兩銀子呢。
仲逸賺了銀子,自然不會忘了他這個好兄弟,羅英手中有了幾個閑錢,自然也就耐不住了:“這都是應該的,平日裡沒少麻煩兄弟們,這不?今日閑來無事,哥幾個一起開懷暢飲,不醉不歸”。
……
夜色中,若一當鋪沉浸在一片安靜之中,四鄰右舍的店鋪早已關門,街上空無一人。在此守夜居住的羅英還未歸來,偌大一個包房裡就顯得格外的空曠。
不知何時,幾個黑影匆匆竄出來,他們從街邊小巷走走停停,四下張望一番,最後停在了若一當鋪的門口。
為首的一名男子觀察片刻,而後轉身向身後的人比劃起來。
若一當鋪右側的回春藥鋪靠大門上有一個台階,通過這個台階再往上便可翻到後院,後院繞道不遠處便是若一當鋪的後門。片刻的功夫後,這些身影悉數進了當鋪。
……
“不行了,真不能喝啦,我還得要回當鋪呢”,羅英看著一壇酒又見底兒了,急忙擺擺手,說什麽也不能再喝了。
劉小二與小亮子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黑墩兒還算清醒,羅英隻得拍拍的他的肩膀道:“黑哥……銀子結過了,兄弟先走一步……,他倆就交給你了”。
黑墩兒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來,重重拍拍胸脯保證,卻見羅英擺擺手,踉踉蹌蹌走出門外。
回到當鋪後,羅英一如既往的打開大門,暈暈乎乎進了屋子,關好門後便摸索著上了二樓,連鞋都未脫,倒頭就睡,片刻後屋中就是那一陣熟悉的鼾聲。
……
次日清晨,羅英早早起床,雇的兩個夥計已來到店裡,羅英安排他們開始打掃屋子、擦拭桌椅,完事後他便在對面的小攤前胡亂吃點早飯,之後再向黑墩兒那裡打一壺開水。
“羅兄弟,你這老是在我們茶館打開水,又不掏銀子買碗茶,這樣下去,我們東家可要扣我工錢”,一大早的茶館還未迎客,只有黑墩兒在這裡忙著收拾桌椅,二人便可隨意開些玩笑。
羅英提起水壺,嘴裡嘟嘟囔囔:“瞧你那點出息,哥哥還能少的了那幾個茶水錢?昨晚在酒樓狠狠宰我一頓,夠一年茶錢了吧?”。
這時,對面的劉小二與小亮子正打掃著街面,見他們二人如此說笑,乾脆湊上前來,四人立刻打起“嘴仗”來。
這幾人與各自的東家都有些沾親帶故,相比一般夥計,自然隨意了些,這說說笑笑的事也就成為他們特有的習慣了。
四人正在說話間,才剛剛用過早飯的老薑頭便出現在當鋪中,相當的準時。羅英見狀,急忙回到大廳。
“所有人都別動”,才一盞的功夫,一群官差闖進了若一當鋪,為首的一個中年男子,環視四周一番,朝櫃台的老薑頭嚷嚷道:“你們這裡誰管事啊?”。
羅英在蠡縣衙門當過差,來京城便對這官差模樣的人格外留意,看這些人的裝束便知他們是兵馬司的,京城有東、西、南、北、中五城兵馬司,專管京城的治安。
為首的中年男子身態微微發福,皮膚黝黑,看上去異常結實,或是經常上街巡查的緣故,不過從他的服飾來看,還是個七品的副指揮。
五城兵馬司有指揮各一人,官階正六品,副指揮各四人,七品銜,位不高,畢竟是個人物,連他親自出面,看樣子是有要事發生。
“兄弟,快去那個小院叫東家過來,但不要直接來當鋪,讓東家先去對面的茶館等著,有異常我再過來”,羅英看著架勢是有事情發生,只能叫仲逸過來,但在摸清來人底細前,還不能讓他露面。
“站住,幹什麽去?”,一名差役見羅英身邊的夥計正欲離去,立刻上前製止。
羅英見狀急忙笑臉相迎道:‘兄弟,你這是做什麽?天這麽熱,讓小店的夥計給兄弟們打些開水,泡點茶總可以吧?’,說著他指著對面的茶樓:“呶,就在對面,茶館馬上開門”。
那名差役還欲製止,卻被中年男子狠狠瞪了一眼,若一當鋪的那名夥計立刻走出門外。
羅英心裡明白:副指揮這是故意放走店裡的夥計。
京城這地界不比其他處,其貌不揚的人也不敢輕易招惹,不知後面會冒出個什麽大人物來。
叫小夥計出去找他們東家,也是趁機看看他們的東家再能找到什麽有能量的人物,若找不到,那就只能公事公辦,若是找到了,那還得看看是什麽人?
一向古板老套的老薑頭雖是個不願惹事,但也是個遇事不怕的主兒,否則就對不起他一生資深掌櫃的美名了。
“這位大人,小的是本店管事的,小店一向奉公守法,從不做違律之事,這是怎麽個說法?”,老薑頭緩緩從櫃台上走了下來,已來到眾人面前。
那中年男子已坐到堂中那寬大的木椅上,眼睛只顧著看屋頂,語氣確實陰陽怪調的:“這位老伯倒是挺會說話的,管事的是嗎?老子就告訴你,有人說你們這裡收了不該收的東西,涉案幾千兩呢,否則也用不著兄弟們一大早的過來,連個覺都睡不好”。
“我們收了不該收的東西?那你們應該去查東西的主人啊,我們只是從別人手裡收過來的,至於東西的來路,我們在收每樣東西時都細細問過了,至於人家說的是不是真的,那我們就不知道了”,老薑頭表面應付,心裡已經清楚是怎麽回事:一定是那柄短刀還有那隻玉“雞”。
那中年副指揮慢慢悠悠的站起來,盯著老薑頭看了半天,而後突然轉身向周圍的差役喊道:“還楞這幹什麽?給老子搜啊”。
一聲令下,眾差役立刻蜂擁而上,這下可真把老薑頭急了:“要是這麽搜,用不了多久就可將那東西搜到,不管怎麽說,這東西若是真是來路不明,還真不好說,讓兵馬司這些人盯上,就是沒事也要扒幾層皮”。
正欲上面製止,老薑頭見羅英朝他擠眉弄眼,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在一起共事這麽久,兩個人的默契還算可以。
咳咳,老薑頭立刻硬氣許多:“我說這位大人,你這是找什麽啊?總得要說一聲我們收了什麽不該收的,小店也好配合你們才是”。
那中年副指揮滿不在乎道:“事到如今,也不妨告訴你,一把刀、一隻雞,既是這……,叫什麽若一當鋪的管事,你別說不知道這兩樣東西”。
老薑頭望望羅英,見他微微點頭,老頭心中有數了:“你說的這兩樣東西,小的還真未見過,若有人給我們當鋪,那就請他拿出當票來,否則就是栽贓”。
在當鋪從事多年的老薑頭知道:此事定是那瘦猴做的手腳,怪不得當初連當銀都沒要,既然他想拿此事找若一當鋪的麻煩,那只能授意他人舉報,而自己則不會出面。東西來路不正,當物之人自然就不敢拿出當票了。
副指揮不屑得望著老薑頭:“老頭,不要著急嘛,怎麽辦案是我的事,我們隻認東西不認人,要是在你店裡找到……,看你還有何說的?”
“頭兒,沒找到,這裡也沒有”,幾名差役異口同聲回稟,副指揮看去,眾人皆是搖搖頭、擺擺手。
“沒找到?你們眼睛都瞎了,人家明明說……”中年副指揮一臉不悅,他緩緩來到櫃台,所有的當物幾乎全在這裡,剩下的都是些大物件,都在後院放著。
此時,老薑頭總算是完全明白過來了:“原來是羅英這小子把東西藏起來了”。
他不得佩服東家:一定是他的主意,當初瘦猴這幫人拿著這麽貴重的東西來,卻不要現銀,現在想起來,這擺明就是整人的。
“自己怎麽就沒想到呢?”,想到這裡,老薑頭心中感歎道:看來,這對當物的估價,仲逸這位少東家確實不如他,但對大事的把握,可比他這個從業幾十年的管事強多了。
“這位大人,小店的東西可幾乎都在這兒了”,老薑頭故作為難道:“剩下的在後院,要不我給你拿去?就是大了點,搬起來費勁”。
“廢什麽話?怎麽查案,老子還用著你這個老頭教嗎?”,這位中年副指揮嘴上這麽說,心裡卻有些著急了,確實沒有說的那兩樣東西啊。
對面茶館二樓中,仲逸已緩緩落座,羅英派出去的小夥計立刻向黑墩兒要了一壺開水、幾隻茶碗, 這次是花銀子,而且買的都是好茶。
“各位大人,不好意思,這茶館開門晚,耽誤大家了,這麽熱的天,快喝點茶,上好的茶啊”,羅英從夥計手裡接過茶具,立刻忙著為眾人添水。
趁著來回走動之際,他已借機向對面的茶館望去,仲逸正穩穩的坐在那裡,事已至此,也無非就是虛驚一場。
好在他昨晚提前做準備。
羅英為眾人備好茶水準備抬腳出門喚仲逸進來,可就在他邁出一步時,卻聽見那中年副指揮抓起一樣東西:“這是什麽?快說,這東西是哪裡來的?”。
羅英回頭一望,副指揮手裡拿的東西正是袁大頭之前當的那塊羊脂玉。
“這位大人,這是怎麽個說法,這塊玉有問題嗎?你們找的不是刀具嗎?”,老薑頭不解道:“這可是客人正經當過的東西,不信你可以將他叫來問話”。
中年副指揮再次細細盯著這塊玉石:他之前在某個地方見過此物,怪不得這麽眼熟,可是,這東西怎麽就來到當鋪了呢?
“說,當這東西的人叫什麽?是幹什麽的?”,副指揮厲聲詢問,與此同時,羅英輕輕收住了才剛剛邁出去的一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