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順賭場二樓,無意說漏嘴的胖子道出了他們身後之人中書舍人羅龍文,嚴士蕃的幕賓,實際的管家之一。
這中書舍人聽著不錯,其實也就是個從七品的小官,只是他投靠的是嚴士蕃,這能量自然也就非同一般了.
當年陸家莊之事便是由他與兵部郎中嚴磬一手主使。
“袁兄你先走,我陪這幾位兄弟好好玩玩兒”,仲逸衝袁若筠笑道,示意她先走。
剛有點興致的袁若筠哪裡肯走,當初在京城外山道賽馬時,他見識過仲逸的身手,此刻自然不會退縮:“出什麽出去?這熱鬧還未開始,本公子還正等著看這場好戲呢”。
仲逸湊上前去,低聲附耳道:“一會動起手來,別人發現你是個女的,看你怎麽辦?況且這些人在朝中有人,萬一認識你爹呢?”。
經這麽一說,袁若筠便猶豫起來,不過這大小姐的脾氣若是上來,還真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服的:“叫我走?偏不走”,她反而坐了下來。
其實,仲逸方才的話差一點就說服了袁若筠,可她仔細這麽一想:我又沒告訴我爹是誰,別人如何會知道?即便是他們發現自己女扮男裝,那也不能說明就是我袁若筠啊?
“果真是好兄弟,這都什麽時候了,還如此想著對方”,那瘦子揮揮手:“弟兄們,既然人家那麽執著,我們就陪二位兄弟好好玩玩兒?給我上”。
仲逸望望大廳一側的窗戶,迅速將袁若筠拉到牆根,瞬間移到瘦子面前,鷹鉤鎖喉,只聽一聲慘叫,那瘦子騰空而起,重重落在正欲撲面而來的年輕漢子身上,地上立刻倒下一片。
方才被喝住的胖子默默從桌下拉起一根木棍,向仲逸腦後用力砸去,就在手起棍落之計,眼前的身影如風而動,瞬間便沒了蹤影,驚魂未定之時,卻見身後一陣涼風襲來,令人瑟瑟發抖。
……
“兄弟饒命,饒命啊,那銀子我們照賠、照賠便是”,那胖子一陣哀求,一臉貼在地上,頭被踩在腳下,再看看眼前的人,橫七豎八躺在地上,傷痕累累、動彈不得……
這時,樓下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想必是聽到動靜,賭場中專門養的打手。雖是人手多了些,但也就是三拳兩腳的功夫,毫無對抗之力,交手也不過癮。
“我姓仲,是若一當鋪的東家,我們贏的,還有對你等出老千的懲罰,三日之內,準備五千兩銀子送到當鋪,否則爺拆了你這破店”,話音剛落,仲逸突然出現在袁若筠面前,抓住她的肩膀,雙腿以牆根為托,體內運氣,口中念念有詞,片刻後便騰空而起,破窗而出,瞬間消失在夜色中……
賭場四周皆是廢棄的房屋,並無人居住,此處開場子也無非是為避人耳目而已。
微弱的月光下,仲逸單臂環抱、緊緊抓住袁若筠腰間束帶,而袁若筠從未遇過此等場景,又驚又喜之下,她隻得緊緊抓住仲逸的衣衫。
仿若傍著一隻巨大的風箏,袁若筠隻覺渾身輕飄飄,偶有雙腳輕輕沾於房頂,而後便瞬間升起,眼前一陣清風吹過,還未來得及捋捋額頭的青絲,轉眼間,已掠過數條街道。
……
“到啦,快把手放開”,剛剛落地,仲逸望望四下無人,便對袁若筠說道。
“哦,好好……”,袁若筠緩緩睜開雙眼,這才發現自己的雙腳已落在地面上,方才經歷感覺太不可思議,她還未完全緩過神來。
“咦?這是哪裡?怎麽看不到賭場了?”,袁若筠四下望望,驚道:“這麽快?那些人都被甩到幾條街之後了吧?”。
仲逸拍拍手:“叫你早點回去,這下好了,若是讓你爹知道,明日又該將你關在府裡了”。
“我剛才什麽都沒說,我爹怎麽會知道?”袁若筠哪裡的管得了這些:“倒是你,為什麽要告訴他們若一當鋪?”。
仲逸笑道:“大概是之前去賭場只會輸錢,人家早就把你當個雛兒,這才用著低劣的手段,既然當面出千,那豈能便宜他們?若是你不敢玩兒,我獨自奉陪便是”。
如此挑釁,袁若筠豈會當縮頭烏龜:“誰怕了?如此更好玩兒,反正師父你這麽好的身手,他們來多少收拾便是,有何所懼?”。
袁若筠的這脾氣向來如此,仲逸也無心與他鬥嘴,原本只是以當鋪打入羅龍文與嚴磬視線,如今經過這麽一鬧,他們不注意都不行了。
“弟子拜見師父”,不知何故,袁若筠突然來了這麽一句,而且那神態頗為恭敬,如同當初的拜師一樣。
仲逸不解道:“這拜師之禮不就早就行過嗎?你這又是鬧得哪一出?”。
袁若筠歪著頭打量著仲逸:“上次不夠正式,這次是心服口服,以後請師父就教筠兒輕功吧?真是太好玩了”。
末了,袁若筠乾脆痛下決心:“為了表示筠兒的誠意,我願將若一當鋪作為拜師之禮,當初我入的銀子不用你還了,掙得錢都是你的,若是不夠,還可向我要”。
近萬兩銀子,就作為拜師之禮了?這袁若筠果真是大方,不過此刻她確實對這身輕如燕的輕功佩服的是五體投地。
仲逸白了她一眼:“你以為都像你啊,想說什麽就說什麽?當初既然說好,就得按之前的約定辦,你得銀子分文不少。至於這輕功的事兒,以後有合適的機會,自然會教給你,只是今晚之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更不得說我會武功”。
“嗯,”,袁若筠重重點點頭:“只要師父答應教筠兒輕功,我什麽都答應你,絕不反悔”。
仲逸指著前面:“好,這可是你說的,那你先答應一件事:此刻,馬上,回家”。
袁若筠吐吐舌頭,扮個鬼臉:“回,馬上就回家,筠兒絕對不違背師意”。
……
回到小院後,仲逸將賭場的經過向師姐陳述一遍,與往常一樣,想聽聽她的意見。
仲姝剛剛吃過晚飯,讀一天的書,她也正想找仲逸說說話,才見他回來,二人一拍即合,正好說道說道。
仲姝並不說賭場之事,轉而向仲逸問道:“拋磚引玉,作何解?”。
仲逸微微一頓,而後便直言道:“類以誘之,擊蒙也:用相類似的東西誘對方,使對方懵懂上鉤,並趁機擊之”。
“對,是相互類似,而非似是而非,用旌旗鑼鼓去迷惑敵人,遠不如兵馬糧草來的真,前者是相似,後者是相同”,仲姝笑道:“不知你對付這嚴磬、羅龍文之流是怎麽個誘惑之法?”。
很明顯,仲姝這是在點撥他,仲逸剛回到家,沒想到師姐突然來了這麽幾句,倒是令他往深處而思了。
“如師姐所說,這拋出當鋪是為銀子,而今日在賭場也是為了銀子,若是二者能巧妙結合,就會真正的迷惑對方”,仲逸立刻跟上了思路。
仲姝點點頭:“對,與這些人周旋,無非權勢與財物兩項,而你一旦太過主動便顯得不真實,有了此次賭場之事,你可在此繼續做文章”。
二人如此商定,他們料定這幫人不會如此聽話,三日後那五千兩的銀子肯定是不會送來,不過他們依舊會主動找到若一當鋪,至於其他的事只能見面後才能知道。
……
次日清晨,仲姝剛剛備好早飯,二人才吃幾口,卻聽門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仔細聽著聲音不難辨認:來人正是羅英。
才開門,只聽見一陣氣喘籲籲之聲:“仲大哥,你快去看看吧,不知為何,咱們當鋪門口圍了一群人,看樣子是來找事的,我已將前門關上,從後門跑出來找你的”。
仲逸對此早有準備,只是比預料的早了點,他拍拍羅英的肩膀,輕松道:“還沒吃飯吧,一起吧?”。
羅英一頭霧水:“我說咱們當鋪有人鬧事,你怎麽一點都不急?老薑頭一會兒就到了,他如何應付的了?”。
仲逸依舊不慌不忙:“既然有人鬧就讓他們鬧唄,鬧完了總得有人收拾這爛攤子吧?至於老薑頭,他不是還沒到店裡嗎?以他的秉性,肯定不會貿然進去,你就放心吧”。
末了,仲逸打趣道:“你今兒個這是怎麽了?不要忘了,你可是衙門辦差出身,咱們在蠡縣什麽風浪沒見過?還與倭賊鬥過呢,還怕幾個鬧事的?”。
羅英摸摸腦袋,恍然大悟道:“照這麽說,仲大哥你早有部署?幹嘛不早說,害的我瞎擔心”。
羅英立刻來了興致:自從來到京城還沒弄一件大事,之前仲逸每次面臨大事都從容不迫,最後卻總能出人意料。
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看來又有好戲看了,羅英心中竊喜:趕緊先吃飯吧,卯足了勁才好辦正事。
良久之後,仲逸便帶羅英走出院門,直奔當鋪而去。
……
若一當鋪門口,六七個漢子正坐在牌匾底下,那凶神惡煞的樣子一看就不是善茬兒,有人乾脆躺在門口,行人路過見狀紛紛躲避,看樣子這生意是沒法做了。
昨晚在賭場見識過仲逸的身手,那瘦子增加了人數,從當鋪門口對面的茶攤下十幾個拿著家夥事兒的壯漢就可以看出:這是要玩真的。
“吆,這不是昨晚挨打的那瘦哥嗎?怎麽著?這麽著急還錢?”,仲逸向羅英揮揮手,示意他打開大門,自己則如袁若筠那般口氣開口道:“不就是幾千兩銀子嗎?不用這麽多人吧?”。
那瘦子也是在這一帶混過的,自然知道場面上的事兒,此處大庭廣眾之下,他的任務是來摸摸底,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仲逸那身手確實不是吃素的。
“兄弟說笑了,在下天生不長肉,打小就這麽瘦,道上的兄弟叫我一聲“猴子”,我今兒個來呢,是想當一樣東西,不知少東家敢不敢收?”說著他示意仲逸往裡走。
這時羅英已打開當鋪,不知何時,老薑頭已站到櫃台前:既然東家都來了,他就不應該退縮,這是他多年以來從業的習慣。
“看看,這個值多少銀子?”,說著猴子示意他一名手下將一個包袱扔到櫃上。
老薑頭緩緩打開包袱卻見一把短刀、一塊玉石。
短刀做工精細,是用上好的材質經淬火打造,尤其是刀柄鑲嵌的四顆寶石,顆顆都價值不菲。
至於那塊玉石,老薑頭摸摸材質,頓覺那溫潤之感,從外形看:高高的頭、長長的腿、大大的腹,儼然就是一只打鳴的“公雞”嘛。
仲逸心中思量;一把刀來、一隻“雞”,殺雞儆猴,這是告訴自己要小心了。
“東家,這東西雖不錯,但這刀具屬凶,你看我們是收還是不收呢?”,老薑頭端詳一會,卻面露難色。
羅英從對面茶館提來一壺開水,仲逸不慌不忙向杯中放茶,聽老薑頭這麽一說,他便回道:“這只是把修飾刀具,不礙事,不礙事,你給估估價,咱們畢竟是開當鋪的,總不能把客人拒之門外吧?”。
老薑頭微微點點頭,他細細看著那閃閃發亮的寶石,用利刃劃去,絲毫沒有痕跡。至於那玉石,與袁大頭那塊羊脂玉不相上下,甚至年頭更久。
老薑頭心中盤算著:僅是四顆寶石,每顆一千兩,就是四千兩,至於那隻“玉雞”,一千兩綽綽有余,兩樣加起來就是五千兩。
若是一般的客人,老薑頭自然很快便可開出價錢,可這夥人來勢洶洶,門外還有那麽多壓陣的,這架勢顯然不是真的缺錢花,這生意就難做了。
當然,還有一點讓老薑頭犯難了:這五千兩只是對寶石與玉石的保守估價(還未算刀具), 若是算個六千兩也能說的過去。
即便是折價一半,那也需要三千兩,若是兌現的話,店裡的現銀就不那麽充足了。
畢竟是當鋪老江湖,老薑頭看著這麽多人也不方便向仲逸細說,他便若無其事道:“不知客官這兩樣東西是從何而來?又是怎麽個當法?”。
猴子聽老薑頭這麽一說,想都未想便脫口而出:“祖傳的,死當,不贖了,趕緊辦吧”。
老薑頭歪歪頭思量一番,慢慢抽出兩個指頭:“兩千兩”。
仲逸心中微微一怔:按照老薑頭的習慣,每次都是壓到一半以下,他既然開出兩千兩,那說明這些東西應在五千兩左右。
昨晚自己只是隨口一說要他們三日內送來五千兩,才一晚的時間,這些人便準備的如此充分,看樣子確實有些本事。
“哈哈哈,你這老頭,果真是狡猾”,猴子笑道:“六千兩的東西硬是讓你估成兩千兩,好吧,你開當票,也不要給我銀子,我直接打個兩千兩的收條,東西歸你們東家,咱們就兩清了”。
“啊?這……”,老薑頭瞪大眼睛,嘴巴張的大大的,卻是沒有說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