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雨漸漸停了,陰雲卻未退去,時陰時雨的狀態,還是那個樣子。
鳳凰山、南湖一側,通往福州城必經之路的一段主道上,千余人正忙的熱火朝天,眾人或手持鐵鍬、鐵鎬,或肩挑扁擔,左右兩筐,滿滿的泥土。
兵器、戰馬放於一側,此刻,這裡就是‘戰場’。
沒錯,是千余名軍士,此外,還有附近前來幫忙的匠戶、村民。
如此聲勢浩大,隻為一件事兒——修橋。
因此橋西側高處有湖,當地人便稱其為‘東橋’。
前來修橋的,有俞大猷的屬下,有戚家軍,有英勇千戶所的軍士,有匠工、有村民。
能來的,幾乎全到了,若非場地容量有限,前來幫工之人,簡直可以說是人生人海,怕是要擠不下了。
大夥忙得不亦樂乎,唯獨有一人既不掘土,也不挑擔,只是來來回回的走動,儼然,一個‘大工頭’。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翰林院侍讀、監軍協理的仲逸。
此刻,他全無監軍之職,倒更像是個‘監工’。
“大夥兒都聽著,西邊高處的南湖,就是你們說的大水庫,一旦決堤,洪水勢必要衝下來,後果不堪設想,橋梁下遊不遠處就是石崖,到時,將士們行軍也會受阻”。
仲逸站在一處土坯之上,再次向眾人大聲喊道:“故此,我們要將東橋擴建為三個橋洞,務必要有足夠的排水量,這樣才能有備無患,任何意外,都耽誤不了行軍”。
三個橋洞?
看如今只是一個橋洞的架勢,寬度已有百余米,再繼續左右延伸,那該有多寬?
此言一出,眾軍士立刻領命,匠工與村民們卻竊竊私語。
不過,議論歸議論,手中的鐵鍬卻不停的揮舞著,泥土如同烈日化雪般,越挖越少。
一名老匠工走上前來,才走幾步,卻似乎想起了什麽,急忙轉身向一旁的軍士問了一句:這位年輕的大人怎麽稱呼?……
仲逸見此人向土坯走來,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這位是仲大人吧?……草民有話要說”。
來人見了仲逸,立刻施禮:“仲大人,草民祖上匠戶,過去修建過不少橋梁,如此修法,可不行啊”。
看樣子是個行內高手,仲逸急忙上前將其扶起,示意他坐到一旁的木凳之上。
老匠工臉上立刻露出笑意:“大人如此隨和,草民也就可放心直言了”。
“老伯,但說無妨”,仲逸連連謙讓。
“仲大人,照這麽挖下去,三個橋洞,若每個洞口距離太近,中間的土坯難以牢固,若加以石塊壘之,一時沒有那麽多石料,耗費也大……”。
老匠工面露難色,不由的望望仲逸,見這位年輕的大人似乎並無製止的意思,他還是說了一句:‘若每個洞口相隔太遠,照目前的這樣的挖法,三個橋洞的跨度,怕是超過二裡地了’。
嗯,仲逸點點頭,老匠戶說的沒錯。
相信,這也是其他村民的想法吧?
“老伯,你說的沒錯,不過,我們還是要繼續向寬開挖”。
仲逸緩緩豎起三個指頭:‘三個橋洞橫跨的寬度,不是二裡地,是三裡半’。
三裡半?
“大人,莫說拱形大橋,僅是掘土開挖三個矩形大坑,若橫向太過寬闊,縱向太過高深,一旦橋面受損,人畜有危啊”。
老頭才緩和下來的臉色,立刻緊張起來:“若橋梁被衝垮,西側有大水,東側不遠處就是石崖,此路就徹底不通了”。
這話說的,簡直沒毛病,真是行家裡手,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一點都沒錯。
哎呀,仲逸似有頓悟,一臉的驚色:‘老伯說的太對了,既然是這樣,我們就更要加固橋梁了,絕不能被衝垮,否則誤了軍情,誰能擔得起?’。
什麽情況?還能能好好說話不了?
老匠工不由的坐了下來,細細打量著仲逸:“這位大人,方才聽軍士們說,你是翰林院的,……,很年輕啊……”。
呵呵,建議不成,老頭還是旁敲側擊了。
這話說的再明白不過:年輕人啊,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此處人多眼雜,仲逸決定不與這倔強的老頭糾纏。
“老伯,眼下抗倭在即,軍情十萬火急,拓寬道路是軍令,誰也不敢違抗,其他的事兒,只能等以後再說了”。
仲逸轉而說道:“老伯,你若真是為本官著想,為將士著想,就趕緊勸大夥抓緊時間修橋,萬一決堤,就會誤了大事兒……”。
“既然是這樣……”,老匠工略略思索一番,猛地起身而立,咬咬牙,乾脆一句道:“好,就這麽修,剛修的新橋,先支撐著,戰事過後,再慢慢加固吧”。
好好好,真是個識大體的好老頭。
……
“籲……”,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地上泥土濺的老高。
眾人不由的循聲望去,卻見一隊人馬已來到橋頭。
為首之人,真是錦衣衛北鎮撫千戶石成。
此外,還有俞大猷麾下一名千戶。
“大家都聽著,奉俞將軍之命,所有參與修橋者,從即日起,除往來東橋與本村住處外,不得再外出,更不得與外村親友接觸”。
那名千戶大聲說道:‘俞將軍已派出二百名兵士,在這一帶巡視,但有私自外出者,嚴懲不貸’。
唏噓……,此言一出,村民與匠工們立刻乾不動活了。
修個橋,是要把命搭上吧?
此舉,再糊塗的人也能看的明白:這是要將修橋的消息,封鎖起來。
短暫的沉默。
一名壯漢站了出來,鼓足勇氣,大聲問了一句:“敢問這位大人,如此一來,我們拚命修橋,朝廷是不是要給銀子啊?”。
“給,本官在此承諾:工事完畢,每人二兩銀子”,站在高處的仲逸,立刻表態。
反正修橋的銀子都掏了,還在乎這點工錢?
“好,這活,我們幹了……”,底下立刻一陣歡呼。
吩咐完畢,俞大猷麾下那名千戶向仲逸打聲招呼,而後便匆匆上馬回營。
“仲老弟,此處山青水秀,一片田園風光,何不一起走走?”。
石成吩咐幾名隨從留在原地,示意仲逸進一步說話。
……
“是從福建傳出來的,至於散步謠言者,還沒有查出來”。
二人來到一塊空地上,仲逸問及師父凌雲子兵書一事,石成只是說了一句:‘據目前來看,基本可以確定:首先散出這個消息的,並非來自軍營中的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