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少女心思如織網,根根條條千千結。仲逸與田二終於結束了在田間的艱難對話,而小浵則早已將兒時的玩伴聚到一起,她知道仲逸無法以“難難”的身份出現在眾人面前,卻又想與他們見一面的心思,這才弄出個“給大哥捎話”的場面來。
村中不少人知道難難的大哥回來後,也紛紛來小浵家看看熱鬧,原本就不甚寬敞的小院裡立刻人滿為患。
只是這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在好多人概念中,其實更多是聽說過難難這個名字,至於模樣,早已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倒是那些兒時的玩伴們卻格外的熱心,面對仲逸噓長問短。
“難難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難難還會回來嗎?”
“難難現在長高了嗎?有,這麽高嗎?……”。
仲逸已暫時將田間的談話忘卻,畢竟這些夥伴們毫不知情,而當年神婆的鬧劇也與他們無關。
面對這份淳樸的牽掛,他隻得一一回復,雖不能道明其中原委,但多年的未見的好友此刻就在眼前,也算是圓了他的相聚之夢。
至於村中其他人他隻得連連道謝,無非是:多謝對難難的照顧,多謝義中村人的包容之類。
關於難難何時回村,他們並未多問,仲逸亦沒有答覆,權當大家心知肚明一個默認的理由:難難還在為當年的事耿耿於懷。
月亮慢慢爬上樹梢,小院中的人影漸漸散去,周圍也安靜了許多,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不管是好的還是不好的。
難難沒有見到,不過卻見了難難的兄長,雲大、雄二等幾個玩伴竟喝的醉意上頭,小浵吩咐小文將他們各自送回家。
眾人離去之後,屋內終於是安靜下來,小浵的父母與兄長一大早便到姑母家喝孩子的滿月酒去了,今日家中就她一人,飯桌上亂七八糟的,看樣子一時半會也收拾不完,仲逸隻得挽起袖子來幫忙。
來到廚房,卻只能站在一邊看著小浵忙前忙後,這幅場面猶如在凌雲山時與穆大娘相處的場景。
只是,眼前這位女子心裡想的,絕不僅僅是為他做一桌飯菜而已。
“你就不要在這兒礙手礙腳了,先回房呆著,我馬上就好”,小浵終於還是打發了他這個不稱職的幫工。
此刻仲逸可以靜靜的看看這裡的一草一木:熟悉的小院,熟悉的小屋,甚至於那熟悉的廚房,雖小有修葺,但細細一看,還是有之前的感覺。
雖是簡樸了些,但仲逸覺得這裡就是他的家,若老姑在的話,那個小院也就是他的家,有人的地方才有家,有人的地方才有那久久難以忘懷的情愫。
不大會的功夫,仲逸便聽到那熟悉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一直到衣櫃前才停下:“我給你準備了幾件衣服,走的時候帶上……”,小浵不知該說什麽,隻好借口打開櫃子一遍遍的疊著那些原本已經很整齊的衣衫。
雖個子比自己矮了半頭,但昔日一起采摘野菜的小浵姐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一身嶄新的白衫青褲明顯是剛剛才換的,一條淺色束帶合腰而圍,頭上圓髻間一支輕簪垂下一束珠飾,舉手投足間微微搖曳。
小浵知道身後那雙眼睛,但他並不回避,偶爾回眸二人對視之時,雙頰卻緋紅一片,白皙的膚色中一雙明眸甚是清澈明亮,沒有一絲雜念,雖無胭脂水粉相飾,但唇紅齒白,雙眉淡掃,烏發披肩,一種淡雅的素美之感沁人心脾。
良久之後,
小浵終於坐到桌前,房中一陣安靜,安靜的連樹葉落地之聲都能聽見。 此時無聲勝有聲……
柔柔的月光靜靜照在窗戶上,中秋之夜月正圓,月圓之夜情正濃。
一陣沉默之後,仲逸終於開口道:“我看小文對你不錯,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的,若你能與小文成為……”。
仲逸自己也沒想到自己首先說的竟是這大煞風景的話。
一直靜默的小浵終於忍不住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是我什麽人?真以為自己是知縣大老爺了?管天管地還管我的終身大事?”。
他們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在清水裡戲水的小孩子了。
此刻,小浵心裡確實委屈:好你個難難,從見面至今,我忙前忙後的張羅酒菜,又是告訴田二叔你回來了,又是陪你上山,此刻二人獨處一室,就為了聽你說這麽一句?
而小浵的這番心思仲逸又何嘗不知,但他始終認為當年那只是一句戲言,這麽多年都未見面,怎麽可能再到一起?
他甚至想著,若自己沒有去凌雲山,或許真能在義中村度過一生,但若說到兒女情長,一個身影是他永遠都不會忘記的。
自從第一次見仲姝時,他就認定這個小姑娘簡直就是在夢中才能出現的,但後來這個小姑娘卻成了自己的師姐,一起相處十年,仲逸知道:師姐在他心中的意義不是三言兩語能說的清的。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小浵所做的一切仲逸心裡明白,但今日才知自己的身世竟是如此離奇,背著復仇之心的他,恐怕連義中村這種簡單而又規律的生活都保障不了。
世事難料,原本以為再也不會見到難難了,但今日卻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起初小浵感覺自己的世界都要變了,但一番激動後,才漸漸的發現難難真的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比自己小一歲的小男孩了。
那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令她不知該說什麽:“難難,我發現你變了,你變得不說實話,偽裝隱藏自己,誰都不相信,就拿田二叔來說,我知道你老姑臨終前叫過他,所以才告訴他你就是難難,不然你連他瞞過去了吧?”。
這個舉動著實把仲逸嚇了一跳。
片刻後他卻問道:“那,你知道我老姑給田二叔說什麽了嗎?”。
小浵苦笑道:“我倒是想知道,可惜我沒與某人真的定下那門親事,你老姑會告訴我嗎?”。
天真的小浵當然不知道此話到底是何意,她只顧繼續道:“從小你就不是個安於現狀的人,但我曾想你長大後即使再折騰也不會離開義中村,至少不會離開咱們蠡縣。但此刻我才發現不要說義中村、蠡縣城了,恐怕保定府也容不下你,你的心已經不屬於義中村了”,說完小浵竟是滿臉淚水。
看來她終於想明白了,一個普通的女子,義中村就是她的世界,不管怎麽樣,她不能離開這裡,不能離開爹娘兄長,即便是嫁人,也不能離開與義中村相似的世界。
而顯然,難難已不屬於這樣的世界……
良久之後,小浵起身拿出一個包裹,遞到了仲逸的手中。
幾雙嶄新的布鞋與一塊刺繡,做工很細……
仲逸從身上取出一個小玉墜,這是當年隨師父雲遊四海時在濟南府買的,他拉住小浵的手道:“小浵姐,難難再也不能陪你出現在義中村了,和小文好好過日子,相信我,義中村的生活是最美好的”。
離開小浵家後,仲逸隻得去找龔家柱,為了避嫌,他只能住在這裡,畢竟在眾人的眼裡:即便是難難的兄長,他們也是遠方的親戚。
窗外月光正明,仲逸卻毫無睡意,他一遍遍看的小浵給他的刺繡,心裡卻是在想著十八年前的陸家莊。
……
次日清晨,義中村那久違雞鳴聲響起,村中大部分人依然在睡夢中,一個身影連同一匹快馬出現在村口,仲逸再次回頭看著這裡一草一木,片刻後一聲馬鞭聲起,他的身影便很快消失在黎明的曙光之中……
或許他不曾想到:村口那棵大樹下,小浵正目送著他離開,盡管早就不見了他那模糊的背影……
陸家謎案發生於十八年前,現場、人證、物證……,若奔著破案而去,簡直是大海撈針。
仲逸想著:蠡縣衙門的仲先生去陸家莊,自是正常不過了,可若是陸本佑的孫子,陸岑的兒子回陸家莊,那就不是告訴別人陸家人回來了?可是自己的爹娘呢?
此事已處於一種遺忘的狀態,就暫時讓它繼續下去吧。
仲逸決定快馬加鞭追上羅氏兄弟,因為耽擱數日,他們可以分開走訪各村,而自己就不便再去陸家莊。
前方草灘十字路口,斜斜歪歪的擺著一張桌子,上面兩個水壺幾隻小碗,高高的木杆上一面小小的旗幟,旁邊的木樁上拴著幾匹快馬,幾個差役模樣的人正在喝茶歇腳。
一名男子看到他後立刻起身道:“仲先生,樊知縣請你馬上回去,我們一路打聽,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你”。
仲逸跳下馬,不慌忙不忙道:“那羅氏兄弟怎辦?我們約好在陸家莊會和,發生什麽事了?”。
那名差役接過他手裡的韁繩急忙道:“我會派人通知羅氏兄弟,城中宋家發生竊案,有人受了重傷,請先生馬上回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