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的一個傍晚,仲逸與石成等已抵京畿地界。
“仲大人,前面便是順天府宛平縣,天色已晚,不如就在此歇息了吧?”。
同行的一名欽差隨從,向仲逸稟道:“請欽差大人示下”。
仲逸目視前方,並未言語,他似乎有些猶豫,卻一時拿不定主意。
此時,夕陽漸西沉,石成也隻得上前勸道:“仲大人,天色已晚,如今我們的欽差儀仗已亮明,若住於客棧或山村農家,多有不便,依我看,就在宛平縣衙落腳”。
不知為何,越靠近京城地界,仲逸心中卻越發不安起來。
當然,這只是一種直覺。
在大同時,雖有副總兵金少塵全力協助,但營中定有仇鸞的人,況且將仇四、馬小武等人押往京城。同行的,還有牢中關押的那名千戶、兩名百戶等。
押著這麽多人,一路之上,又有欽差儀仗的聲勢,想瞞,是肯定瞞不住了。
“石大哥,我們在大同抓了這麽多人,想必有人已將此事,告知仇鸞與嚴士蕃等,可他們為何一點反應都沒有?”。
仲逸對此頗為不解:“那怕如上次在保定府時,保定知府指示屬下對他們動手,此刻,若仇鸞派出殺手阻攔,反倒正常許多”。
太安靜了,安靜的有些不正常。
越是雙方較量關鍵之處,這種情形,往往蘊藏著巨大的玄機。
“仲大人多慮了,我即可吩咐錦衣衛的兄弟將仇四、馬小武等押入京,由專人看管,我們繼續辦差便是”。
石成依舊不以為然道:“這下,還有什麽可擔心的?不管仇鸞,還是嚴士蕃,給他個膽子:京畿要地、天子腳下,想造反不成?”。
末了,他用一如既往的神情向仲逸保證:“萬事,都有我們錦衣衛,你盡管辦差便是”。
好吧……
傍晚時分,仲逸等被宛平知縣,及一乾官吏安排在縣衙。
迎接欽差儀仗,自不用說:聲勢浩大的跪拜大禮、問候寒暄,之後便是相繼介紹在場之人的身份等。
當然,眼下正值晚飯時分,一頓像樣的酒席,自是免不了的。
晚飯之後便是:飯後一杯茶。
宛平知縣姓聶,四旬左右的年紀,中等身段,長得清瘦,待人極為隨和,言語慢條斯理、舉止規規矩矩。
看上去是個老實、穩重之人。
連同宛平縣衙的縣丞、主簿、典史等,對仲逸這位欽差大人更是畢恭畢敬、以禮相待。
上次博野縣之行,一路走來,仲逸終於遇到一個與自己品階相同的知縣:二人皆是正七品。
翰林院編修為正七品,聶知縣亦是相同品佚。不過,翰林院的門頭顯然要比縣衙大許多。況且,他又有朝廷欽差副使的頭銜,那些作陪的縣丞、主簿、典史等畢恭畢敬,就更不用說了。
此次,終於可名正言順的做一回‘仲大人’了。
“聶知縣,仲某此行得目的,想必諸位都已知曉,當初韃靼直逼京城,朝廷大軍是如何應對?事關你們宛平縣境內的,是否接到什麽指示?境內是否有百姓的物資被搶?”。
仲逸無暇言及其他,眼下到了京城地界,盡快辦差才是關鍵:“聖命所在,還請聶知縣如實陳述,仲某也好早日交差”。
“欽差大人所言極是,本縣早就收到朝廷旨意,自然要全力配合欽差辦案”。
這時,聶知縣急忙起身拜道:“只是,才用過晚飯,大人一路勞頓,不如明日一早在大堂中議事。如此更顯朝廷威嚴,更能讓縣衙的同僚們有所準備”。
“對啊,欽差大人,反正又不急於一晚,明日一大早,下官們身著官服,在大堂中議事,之後欽差大人再移步他處,也為時不晚啊”。
一旁的縣丞、主簿等紛紛附和道。
“既是如此,那便明日再議”。
仲逸見聶知縣等眾口一詞,他也不便強求:原本此次核查為兩軍戰事始末,與縣衙乾系不大,無論仇鸞還是嚴士蕃,都不會直接授意於一個小小的知縣。
“仲某難得來一次宛平縣,既然明日再議正事,此刻,倒想上街走走”,仲逸不再提差事,轉而笑道:“諸位自便,不必陪著”。
“仲大人身系欽差,卑職等可不敢怠慢,否則,本縣所有同僚都要受朝廷……”,聶知縣一陣驚慌,不知如何是好。
“怎麽這麽多話?叫你們自便,還不快快退下?”。
石成有些不耐煩道:“難道?我們的人,還不如你們縣衙的差役?”。
“是是是,大人說的是,卑職馬上照辦”,聶知縣向身邊幾位同僚微微揮揮手,眾人緩緩退出房間。
欽差大人要微服私訪,隨意街上走走,閑雜人等不必跟著,只有石成等幾名錦衣衛陪護即可。
盡管如此,來到縣衙大院時,仲逸才發現各個通道還是加派了人手,而且人人佩戴兵器。
“石大哥,告訴你的弟兄,留意城中動向,尤其近日有無陌生人進出”,出了縣衙大院,仲便向石成叮囑道。
“這個簡單,讓他們向當地店鋪的東家、夥計,或者城門守衛打聽一番,這些人最了解當地情況,也很容易打聽到”,石成隨即向身邊的一名隨從吩咐,之後,那人立刻領命而去。
晚飯後,街上依舊有不少行人,這個時節,天氣還不是很冷。
閑來無事之人,總會想法找些樂子打發時間:去酒館要幾味下酒菜,三五友人小酌一番。或去茶樓聽聽曲兒、說書什麽的。
實在閑來無事,乾脆直接上街去買些小飾品、小吃之類,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反正,都是為了打發時間嘛。
仲逸與石成一身布衣,隨行的四名隨從,也就是當初在博野縣辦案時的那四人,此刻看上去十分普通,乍一看,並無多少特別之處。
當然,只要細細打量一番,還是不難看出:用黑布包裹長長的兵器利刃。
無心賞景,一路走來,仲逸與石成細細留意城中動向:此時的宛平縣,與其他州縣並無區別:街上行人依舊,並無加派差役巡街,更無秘密盯梢之人。
與縣衙的守衛森嚴相比,街上之景截然不同。
“仲大人,我說沒錯吧?街上並無異常之處,量他一個小小的知縣,也不敢耍花樣”。
雖是如此,但仲逸還是隱隱有些不安,他特意向石成問道:“派去押送仇四、馬小武等人的兄弟,不會有什麽意外吧?”。
“仲大人放心,他們此刻已將仇四等押入京城,由我們錦衣衛的人暫時看管,保證萬無一失”。
錦衣衛自然萬無一失,證人不能有絲毫的閃失。只要他們回到京城便省去諸多顧慮。
“我總覺得,這城中似乎那裡不對勁”,仲逸隨意歎道。
石成對自己獨到的眼光頗為自信:“是不是殺手?有沒有暗哨?我細細一看便知,放心吧,還不如去飲酒了”。
指著前面一家酒館,石成笑道:“畢竟差事還沒辦完,我們每人三碗,意思意思就行,等差事辦完,咱們好好喝一頓,我做東”。
仲逸的心思完全不在飲酒之上,不過石成既然這麽說,也算是暫時能找個打發時間的路子,他也就應允了。
“石大哥說的哪裡話?要請也是由我請,這一路上,沒少勞煩錦衣衛的弟兄們,理應有所表示才是”。
仲逸環視四周,確定無人跟來,他便在酒館門口駐足道:“就這家了,不過,還是老規矩:三碗不過崗”。
仲逸與石成上二樓包房,身後那四名隨從,也隨意在一樓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
“一盤醬肉、兩味小菜、一碟花生米,半壺老酒,上嘍”。
來到包房中,才落座片刻,店小二便端上酒菜來,嘴皮子真溜:“二位客官請了,本店的規矩:但凡要包房的客人,若有需要,可專門留一人伺候”。
店小二滿臉笑意:當然,需要額外付點銀子。
仲逸心中暗暗笑道:就兩人,才點了幾個菜,何須專人伺候?這不擺明了是要銀子嗎?
換做一般人,自然不會要這樣的特殊待遇,而對於仲逸與石成來說:簡直太需要了。
他向石成遞個眼神,示意與店小二上前攀談一番。
石成立刻領會。
“小二哥,你這店裡生意不錯嘛,人挺多的”。
“這還叫人多?往年這個時候啊,人更多”。
“哦?難道最近發生什麽事了嗎?今年收成還行,不該啊”。
“嗨,這天災固然可怕,但人禍更難以抵擋啊”。
店小二也是個好說之人,不過這種人的眼睛也是相當了得的:天天接客送客,也算是閱人無數了。
“二位客官,不是本地人吧?”,言語間,店小二不由的向仲逸打量起來。
“我們是山東濟南府人士,準備去京城做點買賣。初來乍到,出門就圖個平安,若是城中發生什麽重大變故,還請小二哥指點一二才是”。
這時,仲逸從懷中掏出一塊銀子放到桌上:“這是酒菜錢,剩下的不用找了,歸你了”。.
“哦,原來是這樣,那小的可要提醒你們:前些日子,韃靼直逼京城,朝廷派出大軍出戰,好可怕啊”。
店小二這‘閱人無數’的本事,也全在放在銀子上了,在他眼中:管你什麽山東、河南的,做買賣的、還是趕路的。
總之,給銀子就行。
“哦,此事,在來的路上也聽說了,韃靼不是被朝廷大軍打敗了嗎?再說了,這上陣殺敵之事,本是將士們的職責,與你們有何關系?”。
石成故作不解道:“難不成,還用老百姓上陣殺敵嗎?”。
掂掂手裡的銀子,那店小二環視四周,而後壓低聲音道:“打仗是用不著老百姓,可人家搶百姓的財物啊,韃靼自不用說,就連朝廷大軍,那個叫仇什麽的將軍,也命人向百姓掠財……”。
末了,他突然補充道:“哦,對了,那人叫仇鸞,那個字挺拗口的……此人還是個什麽平虜將軍,簡直壞透了……不少人都詛咒他死八百回了”。
不用說,仇鸞向百姓掠奪財物一事,是板上釘釘了。
……
“千戶大人,不好了,城中的兄弟來報:西街那邊有情況”。
店小二剛剛離去,卻見一名隨從向石成稟報:“我們是否過去看一下?”。
“什麽情況?何須如此大驚小怪?”,石成不以為然道:“老子與仲大人的這三碗酒,還沒喝完呢”。
“說是謀反,具體什麽情況,小的也不知”,那名隨從立刻應道。
“謀反?誰有這麽大的膽子?”。
石成立刻放下手中酒碗,轉身對仲逸說道:“仲大人,樓下四個兄弟,我帶走一人,剩下三人負責您的守護,我去去就來”。
說著,石成與那名隨從匆匆出了酒館,而樓下那三名隨從,也緩緩進了仲逸的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