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朝廷終於下了旨意:但凡涉及貪墨山西賑災糧的,不管是地方衙門,還是京官,一律重辦、嚴辦。
刑部與都察院聯合山西按察使司立刻展開一陣聲勢浩大的查辦行動,只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正如袁煒當初預料的那樣:“也就是抓一幫蝦兵蟹將而已,殺雞儆猴,做做樣子,給眾人有個交代就行了”。
至於那嚴嵩之子嚴士蕃,則依舊守著上門送來的賄銀,依舊守著名下產業的紅利,至於那些貪贓枉法之人,只要是為嚴氏一派,該保的還是要保,該幫的還是要幫,
否則,誰來替他嚴家辦事?又有誰為他來送銀子?
如此一來,刑部的牢房裡一下子多了不少人犯,此次山西賑災之事,所涉人員較多,只是都是小角色,連個五品郎中都沒有,倒是有幾個六品主事,還有一幫則是品階更低的。
如此一來山西境內的衙門就要遭殃了,既然京城都是些小角,那它們山西總要辦幾個有分量的人物吧?至少是有個知府知州或知縣什麽的才算能說的通。
但凡遇到這種事,總是幾人歡喜幾人憂,不該漏網的漏網了,那便是不該入網的要入網了。結果卻是:布政使一名從三品參政、兩名四品知府,還有三個七品知縣皆被法辦,此事就此了結。
正在刑部當值的袁大頭此刻正嘴裡嘟嘟囔囔,對手下的獄卒又是罵罵咧咧,總之心情是糟透了:近日來牢房裡不斷加人,雖說都不是什麽大人物,可畢竟是京城衙門來的,平日裡養尊處優慣了,那裡能受的了這份氣?
陰暗、潮濕之下,異味橫生,叫苦連天的有,喊爹罵娘的有,默默不語的有,自認為比竇娥還冤的也又,總之全都亂套了。
袁大頭久在此處,早已見慣不慣了:“喊什麽喊?你們就是喊破天,也不會讓外邊的人聽到,各位大人還是省省力氣吧”。
表面上喊聲大人,袁大頭心裡卻一清二楚:這都是些“丟卒保車”中的卒子,“殺雞儆猴”中的雞,來這裡就休想再要出去了。
喊吧,喊吧,等審讞完後,一刀下去就安生了。
其實,令袁大頭煩憂並非全部來自這眼前的聒噪。
自從若一當鋪將那玉石當成現銀後,給家中母老虎的銀子是有了,拿著剩下的去賭,結果又輸掉了二十多兩,如此下去,到了一個月的期限,可如何將那羊脂玉贖回來呢?
思來想去,還是老辦法:既然失之因賭,那便繼續賭,得之也只能靠賭了。
……
盛夏的午後,天氣有些悶熱,剛剛午睡起來的仲姝聽見院中一陣滴水的聲音,她尋聲而去,卻見仲逸正拎著一隻大鐵壺在澆花澆樹。
今日當鋪無甚要事,午睡後便能清醒許多,只是師弟才午休一會,便開始忙活了。
看著清水緩緩落在綠綠的草木之葉上,一種清新涼爽之意便從心裡泛起,仲姝頓覺無比愜意,小小院中滿是居家過日的味道。
書房中,仲逸剛剛置辦的書架已穩穩立在那裡,自從上次師姐說道袁若筠的書房布局後,仲逸便叫人照著做了一副書架,他的書房也不小,加上桌椅與牆上的字畫,除了藏書少了些外,其他的,與袁若筠的那個書房果真有幾份相像了。
仲逸此舉既是為了營造氣氛外,還有一層意思;他日若是袁若筠可以來這裡,她便有熟悉之感,想必也能多讀些書來。
即便當初只是一句玩笑之言,那畢竟也喊了這麽多天的“師父”,仲逸總要為她這個不著調的徒兒做些什麽。若是真能培養出點文采來,想必她老爹袁煒也能欣慰幾分。
在平日裡,這袁若筠是刁蠻任性了些,但畢竟幫了自己的大忙,單說開著若一當鋪,若是沒有她,還真不行。
仲逸想著:當初說好本金收回後,她只要一成的利潤,但據這段時間的獲利來看,收回本金不是什麽難事,之後的分成嘛,就按五五開吧。
即便如此,他這個師父都已經沾了徒兒的光了。
二人來到書房,便各自落座,仲逸特意置辦了兩套桌椅,相對而坐,正好可交談一番。
仲姝望著仲逸,好久沒有一起讀書了,她決定先試試師弟的反應:何為謀者?法家李斯腰斬於鬧市,韓信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孔明三分天下而終未得天下,鳳雛落於落鳳坡,青田伯溫難回青田……
仲逸聽的此言,緩緩放下手中之筆,思忖一番後便開口道:“師姐如此發問,我如何作答,還是以凌雲山讀書時的風格:師父問一句,我答一句,如何?
仲姝笑道:那今日,我便是師父了?你可要好好回答
仲逸起身而立:“是,師姐”。
仲姝再次問道:“何為謀者?法家李斯腰斬於鬧市?”
仲逸畢恭畢敬道:“謀者謀天下,謀者謀萬世:李斯腰斬於鬧市,但法家思想流傳於天下”
“那韓信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作何講?謀得了天下兵馬,就不會為謀己嗎?”
“韓信敗於蕭何,但亦成於蕭何,否則何來一代名將?謀一人是謀,謀天下兵馬也是謀”
“孔明三分天下,終未得天下,謀者之道亦有不及之處”
“孔明雖未得天下,但天下從此有了一個蜀國,天道尚有不及之處,人謀當此已非常人所及”
“鳳雛落於落鳳坡,青田伯溫難回青田,天下謀者為何這般苦?”
“天下山坡何其多?為何只有落鳳坡?若無伯溫,天下誰人知曉青田縣?世人皆有苦,一飯之苦,一地之苦,此苦非彼苦”。
仲姝突然不再言語,當初在凌雲山時,師父常常以此速問速答來檢驗三人的悟性,而但凡論文韜,師弟每次都是語速驚人、語出驚人。
而如今看來,他已不是驚人那麽簡單,恐有一日,他的這位師弟怕是要“驚世”的。
“若是師父在,該有多好,當初他教導我們三人”,仲姝感觸道:“如今只有師弟最是當起‘凌雲山’之稱”。
仲逸笑道:“師姐此言差也,你我還有師兄,本同為師父所教,發揚光大之任,還得我們同心協力”。
仲姝莞爾一笑:“發揚光大?你收這個袁若筠,算不算發揚光大?”。
哈哈哈……
二人如此一說,仲逸似乎想起什麽來:“怎麽這幾日都未見袁大小姐來當鋪,不會是受了師姐啟發,閉門思過、發奮讀書去了?”。
聽仲逸這麽一說,仲姝這才想起:“我第二次去袁府都是幾日前的事了,還以為她不來找我,但一定會找她的師父了,連當鋪也沒來?真可不是她的風格”。
末了,仲姝一本正經道:“連她那個當禮部侍郎的爹都啟發不了,我能有那麽大的本事?以她一刻不得閑的秉性,不會是出什麽事了吧?”。
仲逸這才點點頭:師姐既是這樣說,我明日便去當鋪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