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中,一陣歡呼之聲,桌上各式熟肉、下酒之菜,只是此時眾人身處軍營,不得隨意飲酒,即便是大勝之時,每人也隻可飲一碗慶功酒,剩下的誰也不許多飲。
無事可做,眾人隻得一起圍桌而坐,說說笑笑,實在無聊者,乾脆劃拳助興,只是誰要輸了,就得要喝一碗清水。
不知是那個龜孫出的這個餿主意,這清水不比佳釀,不到三碗便開始漲肚,若是再喝下去,恐怕要撐破肚皮了。
軍營那個最為講究的帳篷裡,林嘯義卻接連滿飲幾杯,此處無人管束他,今日大功告成,心裡卻依舊爽不起來。
方才衛司一名指揮僉事來報:“據查,此次剿倭陣亡的弟兄多為所穿鎧甲或所用兵器太次所致,如此一來,原本不該傷的傷了,不該亡的亡了”。
當時宗武不解道:“那為何我旗下弟兄卻沒有此種情況?”。
誰知那僉事道:“你那四五十人皆是精心挑選,豈會有假?按目前情景來看,只是部分不特定的人會領到這樣劣等軍備”。
之後,林嘯義怒道:“上次我去都指揮使司便遇到此類齷齪之事,這並非為我濟南衛司一家,一定是五軍都督府或兵部有人使壞”。
這時,那名指揮僉事上前道:“請指揮使慎言”,林嘯義歎口氣,才喝起這悶酒來,那指揮僉事搖搖頭便默默走出帳篷。
這一切皆被一旁的仲逸所聽到,他深知自己並非衛司之人,隻得不漏聲色,心中卻是滿腔怒火。
兵部郎中嚴磬,此人一定脫不了乾系,多年前染指軍中事務,如今年過四旬,還是這般貪婪無道,仗著有嚴氏父子撐腰,斂財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
該殺……
這時,同在一旁而立的宗武微微上前為林嘯義倒酒,趁機轉移話題道:“如今倭賊主力皆被滅,不知在下的師弟如何……”。
林嘯義望了他一眼,再次將剛剛斟滿的酒一飲而盡,若有所思道:“不說我倒忘了,這位小兄弟有勇有謀,上次在衛司用一隻小藍鳥與那都督府的張和周旋,今日又替本官找到敵軍的主力”。
“眼下軍中正是用人之際,既是凌雲子大師的弟子,一個是收,兩個也是收”,林嘯義放下酒碗道:“要不你就來衛司,名義上做個書辦,本官有事可一起參與相商,有了這次剿倭大捷,給你安排個更好的差事應該不是問題”。
宗武急忙道謝,他將仲逸拉到林嘯義面前:“指揮使大人都這樣說了,還不快來謝過?”。
仲逸見師兄如此熱心,隻得上前恭恭敬敬道:“承蒙指揮使大人抬愛,在下一直在縣衙做事,如今在家中陪二老,祖父年事已高,身邊也得有人照顧才是”。
話未講完,林嘯義立刻聽出仲逸這是委婉謝絕之意,他是個直腸子,並沒有那些彎彎道道,凌雲子舉止非凡,他的弟子不同尋常的選擇並不為奇,況且仲逸行孝道,伺候祖父,這本無可厚非。
想到這裡,他爽快的擺擺手:“無須多言,人各有志,本官從不強求,就衝你這兩次替本官解圍,以後來我衛司定以禮相待,更何況你們的師父是我的恩人,大家不必客套”。
仲逸一聽立刻松口氣,見師兄臉上似有難色,他隻得再次向林嘯義道:“多謝指揮使大人成全,其實,無論文韜武略,在下的師兄都遠在我之上,還望指揮使大人以後多給機會”。
林嘯義微微一怔,而後大笑道:“果真是凌雲子大師的弟子,師兄弟間關系匪淺,本官自會照顧宗武,這一點他自己知道,只要肯用心辦差,機會總會有的”。
宗武與仲逸齊聲道:“多謝指揮使大人”,隨後二人便退出帳篷。
“師弟,既然你執意不願留下來,師兄也不勉強”,宗武歎道:“當年加害你陸家的幕後之人著實可恨,你此去京城找他們報仇也是天經地義,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
仲逸笑道:“師父都說了,不要我一輩子背負仇恨,如今去京城既是為找當年加害我陸家的仇人,亦是為我自己闖出一條路來”。
宗武不解道:“這有什麽區別嗎?”。
仲逸搖搖頭:“不一樣,之前找他們只是為了報仇,如今與這些罪惡之人周旋,你就會慢慢知道何為謀略?何為應變?如同今日才遇到的倭賊,他可以是我陸家的仇人,也可以是天下的惡人,但你要對付他必須要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
末了,他補充道:“這個方法就是謀略,鬼谷子、孫子這些兵家之聖,他們所留給我們的不是幾套兵書,幾句至理之言, 而是華夏文化、東方智慧,若是外來之敵犯我,那便是有來無回”。
宗武更是不解道:“如此一說,若是那些兵書落到外人之手,比如說倭寇看了我們的兵書,他們不也會用來對付我們嗎?”。
“這又不一樣,這些既為我華夏子孫所創,外人大多只能懂皮毛,難懂其中之精髓”,仲逸笑道:“若都是怕外人所學,那各個國家都不思進取,何來進取之心?”。
宗武不再言語,看來眼前師弟早已不再是當年奄奄一息之時的難難,在某些方面已遠遠超過他這個做師兄的。
都在凌雲山長大,仲逸自知師兄此舉為那般,他上前拍拍宗武的肩膀道:“師兄,一直以來我有話想對你講,上次在校場比武之事發生後,我與師姐就曾說過:你殺心太重,為功名所累,這會在很大程度上擾亂你的心智”。
宗武歎口氣:“你們所言我又何嘗不知?可在這軍中做事,又無祖上功德,想要出頭,談何容易?”。
仲逸再欲勸阻,宗武卻擺擺手道:“師弟無需多言,等到了濟南府,我們一起拜見師父再說”。
……
“今晚月色正好,你我兄弟二人一起到我那個帳篷痛飲一番如何?”,宗武笑道。
仲逸環視四周,而後怯怯道:“軍中不許飲酒,你這……”。
宗武笑道:“軍中更不許喝花酒呢,還不是照樣喝?好歹你師兄我也是總旗,出生入死的,連口酒都不能喝了?”。
一陣晚風拂過,仲逸猛地清醒了許多:到底是師兄變了,還是他變了,亦或是他們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