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三邊鎮。
所謂三邊,就是路通三方,一個大大的三岔道處,零零落落、搭建起的一個小鎮而已。
此時,正是晚飯點,來往之人,大多都是為了趕著那口吃喝。
鎮西頭,圍著一群人,中間支起一口大鍋,鍋中熬著根根大羊骨,連同羊肚、羊肝、羊肺、羊腸,甚至炸乾的豆腐條、乾絲。
鍋下一把火,鍋上熱氣冒,這道特色名叫---羊雜湯。
“仲公子,看著不錯,要不來一碗?”。
到了這裡,仲大人、仲翰林的稱呼也得改改了,畢竟是一個“做買賣”的嘛。
順著隨風飄來的香味,程默不由的踮起腳尖來。
“先找家客棧住下,這個小鎮,你隨便逛,接下來的這些日子裡,我們就是這個鎮子的‘人’了”。
仲逸指著前面一家客棧道:“三府客棧?看著還算乾淨、寬敞,就這家吧”。
門口立著兩個店小二,一人迎客,一個領客人上樓。
“二位客官裡邊請?後院有馬棚,牽了您嘞”。
店小二立刻上前幫忙:“先把東西放下,好酒好菜,早就備了您嘞”。
…………
“羊大骨一盤、寬面兩碗、雞湯一缽,一壺老酒,開胃小菜,看著上”。
安排好房間後,仲逸與程默便來到一樓飯桌前。
“喂,小二哥,街上支口大鍋,那個叫什麽?看上去好吃的不行”。
說著,程默指著不遠處的那群人問道。
“噢……,五哥,送一晚羊湯過來,麻溜的”,店小二問也不問,直接衝外邊重重喊了一嗓子。
這架勢,灑脫。
“二位,是來做買賣的吧?”。
店裡人不多,都跑到街上小攤前用飯了,店小二便主動前來搭訕。
“小二哥,好眼力啊,快,給我們說說這個三邊鎮”。
程默取出一塊銀子:這是酒菜前,不用找了。
“得嘞您了,要說我們這個小鎮啊,三個方向,三條主道:一條為酒樓、飯莊;一條為客棧、茶館;一條為賭場、煙花之地”。
店小二面帶微笑,侃侃而談:“說是酒樓,其實也就是飯館,人多的時候,也能住人,茶館也能住人,賭場也能住人,也能吃飯,喊一聲,街上小攤主,就會給你送來”。
住人,住人,這話說的,好像大街上都可以躺著住人。
“這也不怪,來這裡的,多是不遠處大煤礦的苦力,他們下井數日,而後換的一兩日歇息,除了吃喝,就是找樂子。累了,倒頭就睡,圖的就是個方便”。
“不過,有兩種人例外”。
店小二伸出兩根指頭,壓低了聲音道:“這當地衙門裡官差,街上的店鋪,都不用花銀子,當然,賭場與三家客棧除外。而有錢的商人,則住本鎮最好的三家客棧,而且是並排相挨的”。
“賭場有何特別之處?為何官家也不敢惹?”。
程默不解道:“還有,為何富人都要住那三家客棧,而且還是並排相挨的?”。
呵呵,店小二意味深長道:“道理很簡單,賭場與那三家客棧,背後都是人家自己啊。小店小攤的,人家看不上,要做就做大的,賺有錢人的錢”。
“這裡賭錢的人多嗎?”。
程默故意做出一副蠢蠢欲動的樣子:“說的我手都癢癢了,一會兒就去試試手氣”。
“賭錢的人,多了去了,那些在礦下乾活的苦力,每月發了工錢後,有家室的忙著往家裡寄錢,沒家室的,除吃喝,就剩賭了”。
店小二撇撇嘴、搖搖頭:“兄弟,我勸你啊,還是不要去賭,那裡邊的水,深著呢”。
“小二哥,羊雜湯來了,一會都算到酒菜銀子裡,到時一塊算”,那人將羊雜湯放到桌上,而後又匆匆走了出去。
“這羊湯啊,應該撒些蔥花、芫荽,要就著餅子吃”。
店小二拍拍手道:“我也該忙去了,看樣子你們也要住幾天,咱們慢慢聊,我就喜歡和二位這樣的朋友聊天”。
哼,是喜歡這二位朋友給的賞銀吧?
“讓開,讓開,瞎了你的狗眼,沒看到是三爺的馬車嗎?活膩啦?”。
“小的該死,小的該死,驚了三爺的馬車,饒命啊”。
二人正準備動筷子,卻見門外一輛馬車奔來,路邊一個小吃攤被撞翻,木盆翻滾打轉,地上冒著陣陣熱氣。
趕馬之人急忙勒住韁繩,罵罵咧咧,小攤主急忙上前賠禮,還欲掏銀子‘賠償’。
“大彪,都不容易,銀子就免了”。
車簾揭開,一名瘦臉短須的中年男子,微微向外望去,面無表情的樣子,隨後,他輕輕丟下一句:“趕車”。
“啾”,車簾再次落下,馬車揚長而去。
小攤主急忙上前收拾自己的東西,嘴裡沒有半句怨言,周圍甚至有人幫忙收拾,皆不說方才坐車之人的---跋扈。
一切,似乎合情合理,沒有半點不妥。
再說說店裡的小二,幾乎都懶得看一眼。
仲逸瞅瞅程默,程默立刻領會,他急忙放下筷子,一臉的好奇。
“小二哥,方才這一幕,怎麽個說法?”。
“嗨,沒有什麽說法”。
店小二一臉淡定:“坐在馬車上的,是我們三邊鎮的馬三爺,他專門看管礦上這些苦力,人手不夠時,也是由他負責找人填充”。
原來如此。
程默不以為然道:“原來就是苦力頭兒,一個看場子的,這架子也忒大了些吧?”。
‘咳咳,哎呦喂’,店小二這才來了興致,他再次壓低聲音道:“兄弟,不是我說你,這話也就是在這兒說說,知道不?這位馬三爺,在這三邊鎮,就是這個……”。
直直豎起大拇指,那神情分明就是再說:這馬三爺,就是三邊鎮的皇帝。
“外人要是想往出拉煤,沒有三爺點頭,就是知府、知縣大人說了,都沒用”。
店小二一臉敬畏:“他要是叫幾百號打手,那也是揮揮手的事兒”。
“不是苦力嗎?怎麽又出來打手了?”。
三邊鎮的事兒,還真是怪哉,程默總算開了眼界:往出拉煤,都要經他之手,衙門倒是其次了聞所未聞。
“這話說的,沒有打手,苦力們會乖乖聽話嗎?跑了怎麽辦?”。
店小二環視四周, 詭異一笑:“二位,看的出來,你們也是打這運煤的主意吧?不走三爺的路子,怕是做不成”。
怪不得陪著說半天的話,這小子憋著壞呢。
在翰林院打雜多年,察言觀色的本事自然學會不少,程默頓時嗅出這層意思,只是,不能表現出來而已:“小二哥,說說看,這三爺的路子,是怎麽個走法?”。
“賭場,去賭場,自然會有人引薦”。
店小二立刻話鋒一轉:“不過,得要有本鎮當地人領著,否則,賭場是進不去的,這是三邊鎮的規矩”。
哦,明白了,程默頻頻點頭。
“二位慢用,有什麽吩咐,盡管叫小的便是”,店小二滿意的走了出去。
不用說,店小二就是那個可以領著他們去賭場的:本鎮當地人。
看管苦力,本無可厚非,但這個馬三爺卻有如此大的權利,很明顯,是有人在背後為他撐腰。
連當地的知縣、知府都奈何不得,足見此人背後之人,遠在四品知府之上。
再往大了說,或許就是布政司衙門、甚至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