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錦的面前攤著一冊話本,桌上油燈光亮正好,夜裡看書不至於傷眼睛但也不刺目。
可她重新拿起來時,卻有些忘了剛才看到哪兒了。
今夜,她回房之後就在看這話本,京中書局這個月剛出的,接續這上一個月的故事,她之前還與壽安郡主討論過一番,湊在一起猜測下面的進展,因而今日書局一開賣,她就讓人買回來了。
顧雲錦自是看得津津有味的,有些有意思的地方,她還讀給念夏和撫冬聽,主仆三人笑作一團。
她本以為,今晚稍稍熬一熬,這書就看完了,明日正好寫信給壽安,說一說感想,哪知道才讀了三分之一,賈婦人又來找撫冬打馬吊了。
看著撫冬被賈婦人半拉著走了,顧雲錦愣了會兒,才放下話本讓念夏替她更衣梳妝。
念夏手腳麻利,嘴上道:“不曉得是聽風過來,還是小公爺……”
“許是聽風吧,”顧雲錦答道,“城裡不都在傳兩湖的洪水嗎?小公爺近來肯定又忙得脫不開身了。”
念夏覺得有理,替顧雲錦挽了長發,而後猶豫著問了聲:“那您還抹胭脂嗎?”
顧雲錦對鏡看了看。
她皮膚白,雖說是一白遮三醜,但她這會兒的氣色看起來不算好。
前幾天貪圖涼快,屋裡多擺了盆冰不說,還飲了好些涼茶,吃了冰碗,按說以她如今的身體是不礙事的,哪知道突然就……
她來了初潮。
顧雲錦從十年後過來的,對每月這幾天的煩心事情已經習以為常。
且因時日久了,她壓根也不記得自個兒前世初潮是什麽時候,便未上過心,這小一旬的根本沒有管住過嘴。
結果,不至於痛得起不了身,但面色卻是極其不好。
顧雲錦適應得挺好的,反倒是徐氏和吳氏揪心得不得了,以為她什麽都不懂,第一次就會嚇著了,仔仔細細交代了小日子裡要注意的事兒,又把她的冰碗涼茶全收了。
今日其實已經舒服多了,就是臉上不紅潤,夜裡看起來越發泛白。
顧雲錦道:“還是抹上吧,聽風眼睛尖著了,沒得讓人擔心。”
這會兒抹胭脂,等下又要重新洗臉,可比起讓人擔心,顧雲錦寧可自個兒麻煩些。
蔣慕淵心思也細,若從聽風那兒聽說了,回頭來問她一句,這種事,顧雲錦臉皮再厚都不可能跟一個公子哥去說明白的。
哪怕,蔣慕淵是關心她。
收拾妥當了,念夏去了中屋,等著給來人開門。
顧雲錦坐回桌邊,重新捧起她的話本,卻尋不到之前看到哪兒了,來回翻了翻,依舊覺得前情模模糊糊的。
她聽見了敲門聲傳來,也聽見了開門的聲音,而後,卻是念夏的問安聲。
“小公爺”三個字,清清楚楚的。
本以為蔣慕淵沒有工夫過來的,沒想到他……
顧雲錦一面想,一面放下話本迎出去,剛繞過落地罩,迎面就瞧見了蔣慕淵。
蔣慕淵微微抿著唇角,眼中有淡淡笑意,他一瞬不瞬地看著顧雲錦。
看得出來,她重新梳妝了,胭脂都是新抹的,一雙晶亮眼睛望著她,幾分遲疑、幾分驚喜。
疑他親自來,喜他親自來。
兩種情緒明明白白的,看的蔣慕淵的心都軟了。
他想,聽風前回還真沒誆她,顧雲錦曉得他來,的確是好好梳妝了的,胭脂鮮豔,映得人跟朵桃花似的。
她就這麽聽著他的敲門聲迎出來,簡簡單單的舉止,卻叫人心裡暖洋洋的。
暖了之後,卻又迅速低落了些。
前回她見到的是聽風,這份驚喜又化作了什麽呢?是如聽風說的那樣,很失望吧……
這些念頭盤旋了一番,蔣慕淵才穩住心神,往次間裡走,等落座,示意她也坐下,本是想開門見山,但對上小姑娘歡歡喜喜的笑容,正事兒就說不出口了。
蔣慕淵看到了桌上倒覆著的話本,沒話找話一樣問道:“在看這個?”
“是,”顧雲錦笑著道,“郡主也喜歡這個故事。”
“講什麽的?”蔣慕淵問。
顧雲錦的視線落在了話本封面上,她想,這虧得是個鬼怪志異。
講的是兩個書生在陽間幾次落榜,正欲重新再戰,哪知道遇了人禍,各自赴了黃泉。
兩人在黃泉路上結識,還因巧合舌戰群鬼,在陽間未得功名,卻在底下名聲顯赫了。
這故事還未出完,叫城中好些人都吊著胃口。
顧雲錦一邊跟蔣慕淵講, 一邊默默想,還是鬼怪志異好,若是個癡男怨女的,她跟壽安說道還算尋常,跟蔣慕淵說起來,總覺得怪怪的。
蔣慕淵認認真真聽顧雲錦講,他也不打岔,隻時不時抿口茶,借著茶具遮擋,定定看她一會兒。
屋外些許蟲鳴,在顧雲錦輕輕柔柔說故事的聲音裡,不叫人心生煩躁,反而添了幾分氣氛,仿佛這志異故事裡,就該有這樣的動靜。
心神平緩,蔣慕淵的五感也敏銳了許多。
他聞到了甜甜的胭脂香,也在其中辨出了血的味道。
他常年習武,又上過戰場,對鮮血的氣息很是熟悉,蔣慕淵先是微怔,以為顧雲錦受傷了,再一想,自個兒就明白過來了。
這叫他的臉發燙,跟燒了一樣,卻又暗暗慶幸,虧得他想轉得快,沒有一張嘴就問出去。
等說完了故事,顧雲錦抬眸問他:“都傳兩湖洪災,我想你很是忙碌,原以為是聽風來呢。”
她先提了,蔣慕淵便隻好把來意說了:“今日的快報,兩湖決堤了,我聖旨出發去查看災情,防病防疫,可能要一段時間才會回京來。”
一聽這話,顧雲錦不禁愣住了,她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蔣慕淵這次夜訪,不是來提醒她什麽關照她什麽,而是來與她道別的。
一時之間,她也沒弄明白自己是個什麽心情,只是不由自主一遍遍去回憶,前世這一場洪水到底造成了多大的影響,可她彼時並不關心這些,京城離兩湖隔了半片河山,她根本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