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問題湧進腦海,沉甸甸的,悶得顧雲錦喘不上氣來。
她之前從來沒有想過這一些。
都是重活一遭的人了,她還要費心去掛念曾經的那一世。
因為知道,那一世是確確實實存在過的,那些經歷也都是真實的。
她是一蹬腿就離開了,可其他人還生活在其中,又怎麽能不掛念呢。
哪怕這些問題對於她來說,一輩子都不會有答案,但還是揪心得厲害。
念夏見顧雲錦出神,便沒有跟上前去,隻遠遠候在一邊。
風卷過樹葉,上一刻還在耳畔的蟬鳴不知不覺間就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樹葉的沙沙聲。
烏雲漸漸遮蔽了陽光,四周很快就暗了下來。
而後,豆大的雨水砸了下來。
顧雲錦靠著柱子站著,被屋簷落下來的雨簾濕了衣角才回過神來,她怔怔看著面前的雨幕。
手緩緩握緊了拳,她深吸了一口氣,在思緒回籠之前,人已經不由自主地穿過長長的走廊,加快步伐,往大殿方向去了。
念夏叫她唬了一跳,眼看著自家姑娘飛奔一樣離開,她趕忙也跟了上去。
雨勢磅礴,狂風裹著雨水撲面而來,雖是在走廊之中,衣衫也染了濕氣。
顧雲錦直到大殿外才停住了腳步,站在廊下,直直看著走廊的另一頭。
一瞬不瞬地看著。
直到行色匆匆的蔣慕淵出現在那邊,四目相對之時,顧雲錦懸著的那口氣才總算落下去了。
原來,當真是這一天呀。
前世她頭一次見蔣慕淵時,就是這天了。
那時蔣慕淵轉身離開,隻讓寒雷送了一把傘來,而這一次,兩人不是全然不曾碰過面的陌生人,蔣慕淵自然而然地就走了過來。
“怎麽不在遊船上?”蔣慕淵含笑問她。
顧雲錦道:“陪郡主下船走走,她去見她母親了,小公爺怎麽也在這兒?”
“來看二叔母的,”蔣慕淵解釋道,“我從堤岸走,方便些。”
那遊船之上都是姑娘家,雖說都是相熟的,但對蔣慕淵而言,的確沒有騎馬走堤岸便捷。
顧雲錦頷首,抬眸打量了他一眼。
蔣慕淵的衣擺也沾了些雨水,臉上也有水珠子,他隨意抹了抹,目光雖炯炯,但眼下微微有些青。
顧雲錦看在眼中,不由道:“小公爺這些日子很忙吧……”
她是隨口一歎,落在蔣慕淵耳朵裡,因著前回聽風說過的話,就品出些別的意味來。
那夜以為他要過去,特特重新梳妝更衣,最後只能面露失望。
而在那之後,一個多月,他也的確是沒抽出空來。
那之後,蔣慕淵對水晶油包甜滋滋的味道頗為著迷,這會兒想到甜味,他從腰間的荷包裡摸出了兩塊糖,笑著遞了一顆給顧雲錦。
顧雲錦低頭看蔣慕淵攤開的手。
手掌上有不少繭子,一看就是習武之人,糖果躺在掌心裡越發顯得小巧,那層胭脂色的糖衣極其討喜。
“嘗嘗看。”蔣慕淵道。
青蔥似的手指落在掌心,輕巧提了糖果去,指甲尖微微刮到了蔣慕淵的掌心,因著實在太輕了,顧雲錦渾然不知情,而蔣慕淵卻感知得清清楚楚。
像是貓兒的爪子劃過一般,不止落在了掌心,亦是劃過了心田。
他下意識地想反手去握住那細長的手指,但略一怔神的工夫,顧雲錦的手已經收回去了。
顧雲錦剝開了糖紙,送入口中,甜絲絲的味道一下子卷席了口腔,從口齒之間甜到了嗓子眼裡,又順著咽喉衝入五髒六腑。
只看她笑盈盈的模樣,蔣慕淵就知道她肯定喜歡這糖。
他也剝了一顆,含在嘴裡。
顧雲錦吮著糖果,聲音都輕快許多:“上回郡主分過我幾顆,說是小公爺從慈心宮裡摸出來的。”
“她倒是會借花獻佛!”蔣慕淵的眼底全是笑意,道,“也不知道是哪幾個膽大的,去給皇太后請安時總悄悄捎帶各式糖果,連嬤嬤們都瞞住了。
這些是進貢的,聖上給了皇太后,與嬤嬤們說好了是兩天隻吃一顆的,誰曉得皇太后另外還藏了糖。
我那天翻出來不少,皇太后為了封我的嘴,讓我抓了一把。
原是想著給你送些去的,卻叫壽安瞧見了,一股腦兒全順了去。”
顧雲錦莞爾,看來皇太后真的嗜甜,她剛要接話過去,一個念頭滑過腦海,她不由疑惑道:“不是都讓郡主順去了嗎?那這兩顆是哪兒來的?”
說話時,顧雲錦偏轉著頭,眼睛晶亮,其中滿是好奇,寫滿了“原來你也跟郡主耍心眼、偷偷藏糖果”。
蔣慕淵哭笑不得:“我上午才去宮裡問皇太后要的, 總共十幾顆,我身上就帶了兩顆,余下的讓聽風收著,回頭送去珍珠巷。”
顧雲錦挑眉,這又要讓聽風特特跑一趟了。
蔣慕淵彎下了腰,稍稍湊近了些,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笑道:“別讓壽安知道,她準問你要一半。”
顧雲錦眨了眨眼睛,她並不介意分給壽安,前回壽安也給了她半把,但蔣慕淵這般叮囑了,她一時半會兒沒有回神,幾乎是被蠱惑了似的,順著蔣慕淵的意思,點了點頭。
蔣慕淵滿意了。
雨勢絲毫不見小,寒雷快步過來,將一把折傘遞給了蔣慕淵。
蔣慕淵接過來,繞到顧雲錦的右手邊,撐開了傘,斜斜擋在兩人身前,遮擋被風吹進來的雨水。
幾乎是霎時間,顧雲錦想起了十年後的白雲觀,微微小雪之中,就是蔣慕淵執傘,與她並肩而立,兩人說了許久的話。
這份相似感並非來自於執傘,而是“繞行”。
當時,蔣慕淵原是右手拿傘的,但很快就換了隻手,為了多遮擋些,他繞到了顧雲錦的另一側,之後再未換過。
起先,顧雲錦隻當他要站上風口擋風,後來念夏告訴她,寒雷說,蔣慕淵的右手傷到了筋骨,大夫說很難養好,他都開始學著用左手拿筷子、寫字、提劍了。
而剛剛,蔣慕淵也特特繞了一圈。
顧雲錦偏轉身,探著往蔣慕淵的右手看了眼,遲疑道:“上回說的右手臂的舊傷,還是沒有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