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夏提著食盒進來,擺在了桌子上。
漆黑的烏木食盒,描了金邊,四周骨雕春夏秋冬。
顧雲錦一看就笑了:“又是郡主送來的?”
“是啊,”念夏也笑了,把一封信交給顧雲錦,道,“送來了這個,把前回留在這裡的食盒給拿回去了。”
顧雲錦支著腮幫子直笑。
北三胡同受災的那天,壽安郡主與長平縣主先後腳使人來探望,沒有空手上門,拎著食盒來的。
等她搬到了珍珠巷,兩人也三五不時送些東西給她。
送禮要禮尚往來,那兩位似是不願意讓顧雲錦這個收禮的人有什麽負擔,回回送來的都是吃食。
禦膳房做的,或是府裡做的,又或是街上哪家出名的鋪子做的,數量不多,圖一個新鮮。
顧雲錦想,就這些東西,她若是備正兒八經的回禮,反倒顯得刻意,不像是誠心交友了。
因而,她也不送旁的,學著那兩人,挑些市井小食、小玩意兒,或是寫張箋紙,講從前聽過的各種趣聞逸事。
顧雲錦從食盒裡取了塊棗泥山藥糕,一面吃一面看信。
壽安郡主很喜歡她上回寫的那樁偷酒猴兒的逸事,洋洋灑灑寫了一通,從山海經裡的典故論證到了酒的品種,看得顧雲錦笑得停不下來,手上的糕點都險些掉到桌上。
講故事有人捧場,還與她有來有回地討論,明明只是她以前在嶺北莊子裡聽人說過的不知真假的逸事,到了壽安郡主這裡,卻比學子們寫的文章都值得推敲分析。
這樣的壽安郡主,當真是可愛極了。
信的最後,壽安郡主與她說起了自華書社的事兒。
詞會是書社一月一次的慣例,只是這一回,似是也打算請姑娘們品一品詞。
上回品字會不歡而散,阮馨不歡迎她去書社,顧雲錦也放言不參與其中,可照信裡說的……
“他說,若阮老先生給你下帖,你隻管去就好,旁的不用管,而我已經收了帖了,我與你一道,我們隻管說故事,不理其他。”
信上的這個“他”,毫無疑問,指的是蔣慕淵。
顧雲錦抿著思量。
阮老先生好端端的給她下帖子做什麽?
即便是送來了,顧雲錦亦是不願意去的,哪怕被人說不識抬舉也好,斤斤計較也罷,反正這些名號她早就背在身上了。
可蔣慕淵如此交代了壽安郡主,顧雲錦就覺得,阮老先生的帖子一定會來,而她,不如也去書社看看。
她相信蔣慕淵,他說的備的,一直都是準的,也一直都是在為她安排的。
果不其然,翌日一早,阮老先生的帖子就送到了。
老先生沒有半點遮掩,似是也不在意阮馨和阮柏的態度,讓小童大大方方送到珍珠巷,沒一會兒,京裡就傳開了。
顧雲錦看帖子,上頭隻說欣賞她的字,並沒有提及之前不悅之事。
若是出自其他人之手,顧雲錦還會當對方是避重就輕,可這帖子是老先生親筆,顧雲錦想,大抵老先生真的如傳聞中一般,不過問書社的事,隻做他的學問,研究他的琴棋書畫。
顧雲錦給壽安去信,說聽“他與她的話”。
壽安捧著信笑得直不起腰來,興衝衝拿去給蔣慕淵看。
蔣慕淵垂眸,指尖點在箋紙上,看著那個“他”字,眼中漸漸露了笑意。
壽安郡主湊上前問:“哥哥怎麽知道阮老先生要請顧姐姐?”
等了良久,不見蔣慕淵回答,壽安郡主曉得問不出前因後果來,只能退而求其次,又問:“旁的不用管,旁的是什麽呀?”
“到時候不就知道了。
”蔣慕淵隨口應道。壽安郡主鼓著腮幫子,不滿道:“又應付我,要我幫著照看些時,問兩句能答一句,現在不用跟我提了,問什麽就什麽都不答了。論過河拆橋,哥哥數一數二!”
蔣慕淵聞言笑出了聲,睨了壽安一眼,道:“你們隨意就好。”
壽安對這些答案極不滿意,哼哼唧唧想繼續問,只是蔣慕淵還要去府衙,她不好耽誤正事,也就作罷了。
顧雲錦應下去詞會,酒樓茶館裡紛紛議論,不知這回還會不會起衝突。
長平縣主也聽說了,讓人送了信來,說她這就去討一張帖子,與顧雲錦同去,若阮馨再要生事,她也不客氣了。
許是前回顧雲錦打楊昔豫打得太利索了,這一次詞會,可謂是一貼難求,看熱鬧的等著新進展,前回錯過的恨不能這次補上,鬧得京城裡沸沸揚揚的。
等到了當天, 顧雲錦走進自華書社時,隻覺得比上一次來的人更多了。
傅敏芝迎過來,低聲與她道:“我若是你,就直接去找老先生,才不來後院裡呢。”
顧雲錦抿著唇笑,偏過頭去,正好看到站在樹下的阮馨。
阮馨直勾勾看著她,目光陰沉,直叫人後脖頸發涼,似是在猶豫要不要走上前來。
正好壽安郡主和長平縣主一道來了。
長平自是尋了顧雲錦,壽安遠遠看了阮馨一眼,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了,而後便與顧雲錦說話去了。
阮馨像被釘子釘在原地一樣,一步都沒有挪,雙手攥得緊緊的。
她知道她跟壽安郡主生分了,自從顧雲錦出現在郡主身邊,壽安就沒有再理會過她了。
這樣的排斥和距離,實在讓人不舒坦,可更不舒坦的是,顧雲錦是被阮老先生請來的,她想嗆對方幾句都不能開口。
大案上依舊備了紙筆,今日詠荷,姑娘奶奶們想要作詩作詞的,可以隨意參與。
阮馨深吸了一口氣,提筆拋磚引玉。
不論與顧雲錦的那些糾葛,阮馨的才學是真材實料的,一首詩對仗公正,以荷說品德,她寫完又念了一遍,而後把目光落在了顧雲錦身上。
她沒想過讓顧雲錦也作詞一首,顧雲錦肚子裡有多少墨水,阮馨以為不能再以從前的論調看了。
叫顧雲錦寫詞,指不定又要像上次一樣重蹈覆轍。
可讓顧雲錦遊離其外,隻與郡主、縣主說話,倒顯得她怕了顧雲錦一般。
阮馨抿唇,反正她們都撕破臉了,她又何必粉飾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