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滿面笑容地走進了小院,在她的臉上絲毫看不出這幾日的煩悶和鬱氣,見徐氏迎出來,她趕忙加快步子上前,伸手一扶,道:“我聽說大姑姐身子不適,今日好些了嗎?”
徐氏見那一樣樣東西魚貫著往院子裡搬,當下定了心神,一門心思應付楊氏。
“還是老樣子,只能養著。”徐氏淺淺笑了笑,引著楊氏往裡走,免得她們幾個站在這兒,擋著搬東西的人。
楊氏道:“我聽說又換了個大夫?不是前回那醫婆了?”
“是啊,新換了一個。”徐氏隨口應了。
楊氏抿唇,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自個兒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之前那些流言蜚語,楊氏左思右想,怕是和那醫婆脫不了乾系,那個大嘴巴,編排了那麽多說辭,惹了多少是非,楊氏一想起來就巴不得拿針縫了那張嘴。
可此一時彼一時,眼下楊氏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大嘴巴了。
她大張旗鼓地給北三胡同送了這麽多東西來,恨不能幾句話的工夫都宣揚出去,結果,那大嘴巴醫婆不來了。
楊氏暗暗歎氣,只能指望左右鄰居們多說道說道了。
托夢這一說法,雖不能抵消全部留言,好歹讓人霧裡看花,不能一股腦兒全說侍郎府的不是了。
楊氏一面想,一面問道:“換了哪家的大夫?醫術如何?”
徐氏讓翠竹添了茶,仔細斟酌了一番,道:“是個老大夫,有一家鄰居請了他,看著說不錯,就介紹給我了。我才換的方子,好壞一時也說不上。”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徐氏並不想透露烏太醫的身份。
京裡好大夫不少,但夠的上太醫院的,實在鳳毛麟角,誰家不想有一個靠得住又有本事的大夫呢?
徐氏幾乎不出門,但侍郎府和楊家的事兒,她多多少少還是聽說了些的。
不說徐老太爺和閔老太太,楊家那幾位上了年紀的長輩,身體都欠妥,常年用著藥,若楊氏曉得她有門路,張口請她幫忙,那徐氏就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了。
徐氏知道自個兒是沾了賈婦人的光,再得寸進尺,那就是她厚臉皮了。
再者,她分得清親疏。
若楊氏是真心待她、待北三胡同,對方有需要的時候,徐氏即便厚著臉,能幫的肯定幫,但現在,她一點兒都不願意與楊氏親近。
前回教唆徐令婕推顧雲錦下水的帳,徐氏還記著呢!
雖然她本事不足,不能替顧雲錦把這帳討回來,卻也不會為了今日這幾句和風細雨就昏了頭。
石氏老太太的嫁妝能搬進北三胡同,是顧雲錦費了心費了力,逼得楊氏在她們和閔老太太之前尋了個平衡,而不是楊氏的示好。
這些道理,徐氏拎得清。
楊氏倒是沒和徐氏想到一塊去,她也壓根想不到這新的大夫有那樣的來歷。
“鄰居介紹的?那就是相熟的,也挺好。”楊氏笑了。
認識的就好,在胡同裡各家走動多了,能聽不少話,應該多多少少也會往其他家裡多說幾句的。
楊氏應完,端起茶盞緩緩抿了一口,視線迅速地掃了一圈院子。
她從前幾乎都沒有踏足過這裡,現今想來,到底是疏忽了,若是之前走動多些,逢年過節來露個臉,城中起流言的時候,也不會落得被動到反駁不出一句話來的地步了。
以前是太顧忌閔老太太,又覺得徐氏這個軟柿子生不出風浪,
她看管著顧雲錦就行了,現在,是時候改一改了。 這會兒也還來得及。
思及此處,楊氏笑容越發和煦:“你這兒地方不大,收拾得倒是整齊,我瞧廊下那幾盆花快開了,等過幾天,肯定更好看。是了,你是個喜歡花的,我過兩天讓人挑幾盆送來。”
吳氏忙著清點東西,回頭瞧見春風一般的楊氏,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湊到顧雲錦身邊,壓著聲兒跟她咬耳朵:“我都沒顧上問,舅娘怎麽親自來了?還討好我們太太,今天的太陽是要從東邊下山了吧。”
顧雲錦莞爾,道:“怕我拿到了東西就不回去了,來盯著我呢,順便來唱個戲。”
吳氏撲哧笑出了聲:“那戲精彩,你是沒聽見,那幾個婆子就差敲鑼打鼓了。”
顧雲錦聽吳氏把外頭那幾句故事說全了,在心裡給楊氏鼓了鼓掌,托夢,多好的理頭啊。
好到不借過來用,都暴殄天物的地步了。
顧雲錦把吳氏往角落裡拉了幾步,附耳說了一番。
吳氏聽完,笑歪在她身上,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只能豎著個大拇指表意思。
等喘過氣來,吳氏咧著嘴道:“這故事我喜歡。”
“框架就在這兒了,我再潤色潤色,就把戲台搬到大舅娘跟前去,”顧雲錦眯著眼睛笑,又來回想了一番,重重點頭道,“這故事嘛,我也挺喜歡的。”
姑嫂兩人笑作一團。
等東西都收拾妥當了,楊氏也不急著走,要留下來用午飯。
廚房裡平日隻準備徐氏和吳氏的用量,突然添了楊氏和顧雲錦,菜色就不夠看了。
楊氏不讓廚房裡多費心,讓邵嬤嬤取了銀子,打發了人手去鋪子裡買些徐氏能吃的清口熱食,又照著顧雲錦的口味切了幾盤肉菜,一桌子擺開,也挺像那麽一回事的。
雖說徐氏、吳氏私心都不願意跟楊氏坐下來用來,但都不是糟蹋食物的性子,也不會在吃食上跟自個兒過不去,這頓飯也算是主客盡歡。
顧雲錦擦了嘴,笑盈盈道:“太太今日的胃口似是比前幾日好些了。”
徐氏道:“大抵是天氣暖,這幾天能多用些了。”
隨著吳氏出了屋子,顧雲錦道:“我琢磨著是方子好用。”
“你當那是靈丹妙藥,幾天就好了呀?太醫說了要慢慢養,急不來的,”提及藥方,吳氏面上閃過一絲猶豫和謹慎,略一沉思,到底沒瞞著顧雲錦,拉她進了自個兒屋裡,關上門,低聲道,“藥童送來的藥比方子上的多了一味。”
“多了一味?”顧雲錦挑眉。
“就添在最後放進去煮的小藥包裡,之前沒拆開過,就沒發現,昨兒藥包有些松,沈嬤嬤重新綁帶子的時候才看出來的,”吳氏歎息道,“是紫河車。”
紫河車補氣、養血,對徐氏的久咳不止也有功效,用在藥裡並無不妥。
“這東西貴,隻吃一月兩月的是不要緊,若是長久用,要費不少銀子的,京裡的藥鋪也不是家家都齊備這個,”吳氏道,“烏太醫不肯多收診金,藥錢我是按著方子照市價給的,我就琢磨著,會不會怕我們長久用不夠銀子,特特不提了,就白送了?”
顧雲錦垂著眸子。
她沒跟吳氏細說過賈婦人是替蔣慕淵做事的,這世上哪有白送的事兒,掏銀子的舉手之勞,大抵也是蔣慕淵出力了。
顧雲錦揉了揉眉心,她挺想問問蔣慕淵,她們北三胡同看起來有這麽缺銀子嗎?
唔……
贖簪子的錢還是跟賈婦人借的,這麽一想,好像真的很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