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臉上的笑容都要端不住了。
她是個活絡性子,京中其他大門大戶的,秦夫人與他們的後宅女眷們也十分熟悉,各處關系都不錯,更不用說是西林胡同裡的。
自打秦家住進西林胡同起,左鄰右舍的,她早就走通了的。
要不然,去歲胡同裡進賊,大夥兒湊在一塊去報官時,也不會是她秦夫人打頭了。
因此,秦夫人自認對胡同裡的人際關系是極熟悉的,全在掌握之中。
卻是不想,單氏越過了她,直接與林尚書府接上頭了。
秦夫人心裡自是不舒坦的,這種事情在她看來,就是卸磨殺驢,踢開了她這個中間人。
換作從前,她大抵已經站起來繃著臉與單氏說話了,但轉念想到如今狀況,到底還是按捺住了脾氣。
不說給單氏面子,也要給小公爺面子的。
畢竟,胡同裡住著的烏太醫都給將軍府的人看診,其中定然有小公爺的手筆,那秦夫人又怎麽會硬扭呢。
“這樣啊……”秦夫人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個兒的笑容真切些,“你說的是琬丫頭的母親吧?她確實人好,鄰居們但凡跟她打過交道的,都喜歡她。
全福、模樣端正、說話做事都亮堂極了,就是進來她操心的事情多,年節裡還跟我提呢,說是為了琬丫頭的婚事操心呢。”
單氏見秦夫人轉了口風,沒有一味胡攪蠻纏,反而誇起了林柳氏,便也順口說了幾句。
葛氏從外頭進來,笑著與秦夫人問了安,轉頭去單氏道:“母親,去北地送年禮的人回來了,府裡還捎了不少東西來。”
單氏聽完,順著杆子端茶送客。
秦夫人見狀,也隻好告辭了。
一道走出來,只見二門外排了數量馬車,十幾抬箱籠擱在過道上,還有不少不曾搬下來。
秦夫人怎舌:“呦,將軍府這是要全往京裡搬了?”
單氏笑了笑,解釋道:“雲思要嫁人了,我們將軍駐守北地不能看女兒出閣,又是愧疚又是舍不得的,全拿東西補雲思呢。
我們進京時還沒定好宅子,怕都運來了放不下,才沒有一道帶來。
還有不少是雲錦的嫁妝,老太太這些年給她攢的,我們進京時沒有帶來。
去年我送年禮回去,信上提了一句,說是雲錦的婚事也定了,讓老太太乾脆一並送來。
到底路遠,早送來早準備不是?”
這話說得極有道理,秦夫人附和了幾句,沒有打攪單氏清點,便離開了。
葛氏性子活些,見人走遠了,與單氏道:“我挺佩服秦夫人的。”
單氏啼笑皆非,拍了拍葛氏的手,歎道:“畢竟是閨中的情誼,她若是繼續胡說八道、講些混話,我還能借口發作,徑直趕人了,可她現在好言好語的,我反倒是進退不是,只能如此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
再說了,家裡要辦喜事,單氏也不願意與人起紛爭,反而壞了氣運。
“不說她了,我們把東西理了。”
這麽多箱籠抬進長房院子,在顧雲思屋裡說話的三姐妹都驚動了。
顧雲錦出來一瞧,不由也睜大了眼睛:“這麽多東西?”
因著是清點,箱籠都打開了,顧雲錦一看裡頭裝的滿滿當當的,就琢磨著冊子都要厚厚一疊了。
單氏過來攬住了顧雲錦,笑著道:“裡頭有我的陪嫁,有雲思的嫁妝,還有不少你們四房的東西,現在宅子大了,夠擺放了。”
還有四房的?
顧雲錦抬眸看單氏。
單氏把一封信塞到顧雲錦手裡,道:“指明給你的,你先看著,等伯娘收拾好了,跟你一道去四房,把你們的東西也理一理。”
顧雲錦低頭看信,封上寫著她的名字,字跡卻很是陌生,翻到後面看落款,寫著的是“雲妙”。
只看這兩個字,顧雲錦就笑出了聲,連帶著這字跡都親切了許多。
三姐妹回了顧雲思屋子裡,顧雲錦坐下來拆信:“也不曉得她會寫什麽,會不會還那麽別扭?”
顧雲錦說完,沒聽見姐妹們應聲,她不禁抬頭看了一眼。
顧雲霖站在窗邊往外頭張望,顧雲思垂著眼簾一副若有所思模樣,兩人好似都沒有聽見她的話。
“三姐姐?”顧雲錦疑惑,“怎麽了?”
顧雲思心不在焉,聞聲緩緩抬頭,對上顧雲錦的目光,這才回過神來,笑著搖頭:“無事,就是突然看到那麽多箱籠,才意識到日子很近了。”
顧雲錦抿了抿唇,她直覺顧雲思的走神另有緣由,卻又猜不到內情。
雨竹捧了一個妝匣進來,問道:“姑娘,這個擱哪兒?”
顧雲思順手往梳妝台上一指。
顧雲錦一面從信封裡拿出信箋來,一面下意識地瞥了眼妝匣,粗粗一瞄還不覺得什麽,轉念再一想,那妝匣卻有些眼熟起來。
她乾脆擱下了信,目不轉睛盯著那個妝匣:“我好像見過這東西。”
顧雲思一愣,複又笑道:“原就是家裡的東西,你見過也是尋常的。”
“都多少年了,我連雲妙長什麽樣子都模糊了,怎麽就偏偏記得著妝匣呢。”顧雲錦自己都笑了。
笑過之後, 童年記憶裡模糊的片段隱隱約約的,像是蒙了一層厚厚的霧氣,可漸漸的,那霧氣似是散開了一個角,叫她窺見了其中朦朧的影子。
她順著影子摸索著,突然之間,想起了那麽一段。
那年,她似乎是八歲,不願意徐氏管她,拉著雲妙跑去了田老太太屋裡。
老太太那日有客人,就讓她們進屋裡睡一會兒,她們兩個卻淘氣,在老太太屋裡玩起了躲貓貓,一個不小心就撞到了博古架,弄出了好大動靜。
妝匣摔下來了,顧雲妙的腦袋磕了個包。
田老太太氣得要命,也不訓話,隻讓她們罰跪。
祖父顧縝回來,見兩個小孫女可憐兮兮的,便勸了一句:“妝匣不是沒摔壞嘛!”
“不是壞不壞的事兒,是在講規矩!在屋裡躲貓貓,一個個無法無天的!”田老太太不松口,“我話擱這兒了,這妝匣我死後要帶去地底下的,摔壞了還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