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層卻厚重起來,天色突然轉暗,很快把平湖雅致水景變成了一副水墨丹青。
看來,又要落雨了。
避雨要緊。
都是熟識的好友,也就無需多講究那些繁複規矩。
程家三姐妹、傅敏芝都來不及好好與她們告辭,便上了自家馬車。
壽安正要轉身喚顧雲錦去車上避雨,余光瞥見一人一馬往渡口來,她瞪大眼睛一看,喜笑顏開。
來的,不正是蔣慕淵嗎?
“顧姐姐。”壽安笑嘻嘻到了顧雲錦身後,伸出雙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顧雲錦正沉浸在湖景之中,忽然間被遮擋了視線,不由訝異道:“怎麽了?”
壽安沒有立刻解釋,隻引著顧雲錦轉了一圈,面朝了蔣慕淵來的方向,笑嘻嘻道:“雨要來了,自然,那撐傘的人也來了。”
話音一落,擋在顧雲錦眼前的雙手霎時間挪開了,入目的是那快馬而來的少年郎。
明明還隔了半條長堤,便是眼神再好,也看不清來人的五官神情,可顧雲錦卻覺得自己看清楚了。
那是她勾畫的蔣慕淵的模樣。
馬蹄聲陣陣,由遠及近,仿若是踏在了她的心尖上。
不由自主的,顧雲錦揚著唇笑了,幾分遺憾幾分淘氣地與壽安道:“可惜,那我們就玩不了水了。”
壽安笑得直不起腰,整個人都靠在了顧雲錦背上,才算是站穩了。
蔣慕淵收了收韁繩,把馬兒的速度略壓下來了些,遠遠看到那兩個笑容嫣然的小姑娘,那般得趣親昵,叫他也不禁彎了唇角。
一個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一個是他最看重的妹妹,她們能處得如此和睦,為夫為兄,又怎麽會不跟著高興呢?
前世,壽安是很不喜歡柳媛的。
貴女們打小就認得,壽安從幼年起就與柳媛不對付,等到柳媛定了嫁進寧國公府,那種不喜就越發顯著了。
可是,蔣慕淵娶誰不娶誰,原就不是壽安能置喙的。
聖上提出來了,皇太后與安陽長公主都沒有異議,蔣慕淵自己,除了已經嫁人的顧雲錦,他對其他姑娘並無高低,也就沒有違背母親的意思。
那等狀況下,壽安和柳媛的姑嫂關系委實算不上好。
最初時,柳媛還幾次虛假示好,幾個月過後,性子裡的跋扈就露出來了。
壽安的友人是多,但府裡關起門來的事情,她不往外頭說,況且,她不想安陽長公主和蔣慕淵為難。
長公主待她如親女,壽安更會設身處地、以己度人,不願給長公主惹是非。
而長公主,出身太高貴,偶爾會點柳媛幾句,卻做不了小門小戶那等整日裡盯著兒媳品長短的婦人做派,她就不愛管兒子院子裡的那點事。
壽安向來報喜不報憂,長公主沒留心,蔣慕淵更是十天半月不在京中,因而他直到壽安定親後,才漸漸琢磨出內情來。
因為,壽安嫁早了。
長公主很寵壽安,這麽多年間,無數次說過要多留壽安幾年,反正有她在、有國公府在,壽安便是二十歲都不愁嫁不到一個如意郎君。
當然,二十歲是說說的,可不留到十七八是不可能的。
偏偏,壽安一及笄就說親,定親後半年就出嫁,迅速的不像話。
婚事還是壽安自己挑的,她說她仰慕對方才情,把人誇得極好,長公主見她真心喜歡,打聽了對方家底人品,也就順了她的心意。
那位關郡馬,真講究起來,蔣慕淵其實也挑剔不出他本人有什麽不好。
唯一讓蔣慕淵歎息的是,壽安對郡馬並無感情,而喜與不喜,本來就由心而生,真的強求不來。
今生,蔣慕淵得償所願,娶心尖上的那位姑娘,他當然也喜歡,壽安能挑到一位她真的歡喜的郡馬,而不是為了“息事寧人”、不與人添麻煩,急匆匆把自己嫁了。
壽安與顧雲錦如此親近,她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去慢慢挑選了。
馬兒乖巧,行至岸邊時,緩緩停下了腳步,鼻子呼著氣,搖頭晃腦的,就像在跟壽安與顧雲錦打招呼。
壽安拍了拍馬脖子,抬頭看著翻身落地的蔣慕淵,笑道:“哥哥來得可真及時,再晚一會兒,我們就走了。”
“剛出宮就趕過來了,”蔣慕淵一面說,一面若有所指般看了眼天色,“幸好趕上了。”
一語雙關,顧雲錦莞爾。
壽安亦笑個不停,剛要說什麽,突然有雨水落在她的腦袋上,她忙道:“我們上車去,這雨點可真大。”
雷雨說來就來,三人才剛上了馬車,傾盆大雨就倒了下來,砸得馬車蓋子咚咚作響。
車夫穿著蓑衣,把竹簾子卷起來一半。
這是顧慮到蔣慕淵在車上。
四下無人處,自是沒有那般避諱,蔣慕淵會夜訪,顧雲錦也能躲山石洞。
可現在是在外頭,馬車又封閉,不是開闊的遊廊、庭院,哪怕壽安也在車上,簾子還是卷起來得好。
再者,雨勢雖大,風卻不盛,隻給車內添了幾分潮氣,而沒有雨水飄進來,比悶得裡外不通風舒坦多了。
車裡還擺著從遊船上帶下來的點心盒子,壽安興高采烈打開來,分給兩人。
豆酥糖的數量本就不多, 遊船上大夥兒都嘗過後,隻余下些豆粉,也就不收了,現在盒子裡的是棗糕、百合酥、綠豆糕一類的。
壽安自己咬棗糕,腦袋靠在顧雲錦的肩膀上,歎道:“以前最喜歡棗糕了,可今日嘗了豆酥糖,還是挺想的。”
蔣慕淵笑道:“你若喜歡,往後就在府裡做。”
壽安道:“宮裡又不是沒有明州來的廚子,不還是手藝不到家,做得不地道?皇太后都說就趙家做得好。”
蔣慕淵笑得直搖頭:“有對頭的方子,有上好的料子,跟著趙家學上一陣,總能做得七八成像。至於宮裡那明州廚子,哪裡是手藝不到家,是根本不敢到家。”
這話一出,壽安和顧雲錦起先都沒有領會過來,再細細一琢磨,想通了其中關節,不由相視而笑。
是呢,怎敢做得香甜又回味無窮?要不然,皇太后三五不時來催,是給,還是不給呢?
壽安撫掌笑道:“難怪宮裡糖酥一類的點心一直做得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