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滾滾,紅了半邊天際。
濃煙四散,一陣雞鳴狗吠,整座城市都被驚醒,百姓們或恐懼或愕然地看著火起的方向。
那是行宮呐,聖上居住的行宮,也不知道是哪座宮室起了火……
而此刻身處行宮之中的人都知道,是聖上的寢宮燒了。
半夜三更,最初起火時都沒有任何人看見火情、聽見呼救,等他們注意到的時候,這場火已經救不了了。
孫祈隻著中衣、披頭散發、光著雙腳衝到了寢宮外,高聲哭喊著:“父皇!父皇!”
他根本沒有料到,一夜之間,事情會成這個樣子。
大半夜的,孫祈根本不知道賈桂兩次入宮之事,隻曉得孫睿去了聖上寢宮。
夜色太濃,那一隊人又沒有提燈籠,盯著訊息的人沒敢靠太近,隔著半個院子,只看到了孫睿與禦林軍。
禦林圍著孫睿前行,消息報到孫祈這兒,他便當是父皇自知時日無多,想最後再見見孫睿。
依孫祈之見,哪怕聖上最喜歡的是孫禛,也沒有給虞貴妃半句辯白機會就賜死,但聖上畢竟寵了虞貴妃那麽多年,也對孫睿好了這麽多年。
親生的兒子,又不是自小沒有養過一天,再有個偏寵,最後還是有份情的。
人之將死,想起來再看一眼,也是人之常情。
情緒上來了,大半夜召見,見過了,這份父子情就了了。
退一萬步,聖上也不可能把皇位給孫睿了,靜陽宮巫蠱之禍不過半年,這會兒給“平反”,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聖上極重顏面,斷不會如此。
因而,孫祈也就沒有往心裡去。
況且,就算孫睿哄著病得稀裡糊塗的聖上得了聖旨,孫祈也不怕他。
他當了這麽多回的槍了,這一回要當黃雀,後發製人。
孫祈醒著,在自己宮裡裝睡,等著能撲騰著翅膀登場的時機,卻沒料到,等來的是一場大火。
江南行宮的花園裡就有池子,一眾內侍們提著桶來來回回跑,依舊沒有成效。
孫駱、孫宣也趕來了,很快,謝皇后、劉婕妤並好幾位娘娘都花容失色地趕到。
謝皇后拉住一個內侍,焦急問道:“怎麽會燒起來的?”
“不知道啊!”內侍顫聲答。
謝皇后又問:“除了聖上和三殿下,還有什麽人在裡頭?”
內侍還是不知道,頂多就曉得韓公公至今沒露面,大抵是禦前伺候,沒有出得來。
孫祈急得直跺腳:“娘娘,最要緊的是父皇!父皇啊!”
謝皇后豈會不知道聖上要緊。
以聖上的身體,起火時沒有挪出來,這會兒肯定救不回來了。
雖然,聖上這些天的狀況看著就極其不好,但一場大火之中走了,這不是個事兒!
劉婕妤這會兒也不知道是個什麽心情,五味雜陳,她壓根分辨不了,隻好去照顧孫祈:“大冷的天,你怎能這幅模樣?趕緊把自己裹嚴實了,你若病了,豈不是更加亂了!”
孫駱也儀容不整,但比光著腳的孫祈好一些,他看了眼被人攙扶著過來的孫淼,上前道:“二哥回去吧,你頭上還有傷。”
孫淼看著他,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孫駱這才反應過來,雙手比劃了一通,示意孫淼去歇息。
“不用管我,”孫淼似是看懂了,“我無事,你們先救火吧。”
越來越多的水桶、盆子被送了過來,孫祈攔住了劉婕妤,隻套了雙靴子,提著水桶就往池邊跑。
他不覺得冷,那麽大的火就在面前燒,熱浪滾滾,加上他心急火燎的,身子遲鈍了,腦子也遲鈍著,只知道不能讓火這麽燒下去。
住在宮外的大臣們,平日到不了禦前的只能在宮門上候著,能出入禦書房的都悶頭往裡趕。
劉尚書大把年紀了,走得氣喘籲籲,扶著宮牆喘氣。
交好的年輕官員從他身邊過,頓住步子看他,劉尚書話都說不上來,隻一個勁兒擺手,催對方趕緊。
他沿途緩了好幾次,才總算趕到寢宮前。
近處看這火勢,越發膽戰心驚,劉尚書剛想說什麽,只聽轟的一聲響,正殿塌下來了。
驚呼聲四起,黑煙迷了眼,再看清時,火焰之中的宮室再不是原來的模樣。
孫祈坐倒在了地上,兩桶水倒在了邊上,他嚎啕大哭。
幾位嬪妃、公主亦抽泣起來,一個個跪倒在地,哀呼“聖上”、“父皇”。
劉尚書踉蹌著,若不是身邊的林尚書扶了一把,也險些跌坐在地上,他顫顫巍巍著,雙眼含淚:“這山,到底還是崩了……”
他是先帝年間入朝為官的,在聖上登基之後,一步步升到了尚書之位。
聖上走了,國不可一日無君,新皇登基,他便是三朝元老。
可他根本不想做什勞子的三朝元老!
如今朝野外患一堆,內裡也不平,上下都亂著,再添上改朝換代……
還是一把不知道是意外還是人為火燒出來的改朝換代……
這能有老百姓的安生日子?
劉尚書看向跪地痛哭的孫祈, 暗暗在心裡搖了搖頭,大殿下真的能擔得起這江山嗎?
若是國泰民安之時,聖上年老病故,傳到大殿下手中,他們一眾老臣倒還有些信心引著大殿下走,可現在不同,朝野局面渾然不同!
可不是大殿下又有誰呢?
余下的幾位年長些的殿下,說句不敬的,都是半斤八兩,而且還有兩個自己就不想當皇帝。
只能硬撐著大殿下走下去了。
山陵崩了,他們這些老臣,該想的是聖上的身後事、是請新君回京登金鑾殿。
這把火直到天亮才漸漸滅了,再等到垮塌的建築不再燙手,眾人才開始整理,尋找聖上遺體。
他們最先找尋的自然是內殿龍床位置。
這裡已經燒得面目全非了,但最讓人想不通的是,內殿裡找出了一堆遺體,其中堆疊在一起、讓人無從下手的,恐怕都有十多人。
誰是誰,根本分不清。
之後,正殿的另一側又整理出來了一堆遺體,多得讓人頭皮發麻。
有膽大的禦醫近前,從這兩堆裡扒拉出來了沒有燒化的金屬腰牌,中軍都督府與禦林軍。
如此人數聚集在這裡,守著寢宮的侍衛、內侍又對火情毫無預警,可想而知,昨夜是一場“宮變”,只是無人生還,過程無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