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忍著,孫禛也沒有旁的辦法。
此番來南陵,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難題,一向老實的孫璧原來是個陰險狡詐之徒,私底下竟然有那樣的野心,這是孫禛始料未及的。
哪怕是他攀爬崖壁,質疑孫璧用心時,孫禛都沒有想過,孫璧這人會說反就反。
如今落得如此局面,孫禛沒有想過怪孫睿護他不周,反而覺得是自己連累了孫睿,他隻罵孫璧,劈頭蓋腦的詛咒。
也罵一罵那赤腳大夫,嫌棄人家本事不精,讓他除了躺著,沒有一點兒法子。
孫禛嘀嘀咕咕罵了一通,孫睿聽得煩,皺了皺眉頭就出了屋子。
這幾日南陵多雨,破廟在林子深處,荒蕪多年,地磚早就碎得不成樣子了,叫雨水澆灌得泥濘萬分,一腳踩下去,濺起不少泥水。
孫睿卻走得毫無壓力,他根本不覺得踩泥水有損皇子身份,同樣,他也不認為今日罵罵咧咧的孫禛有什麽狼狽的。
說到底,孫禛住的那屋子不漏雨,破床板上也給他鋪了一層乾稻草,吃的喝的,比不得京中豐盛,但也是新鮮食材,與孫睿在天牢裡的那幾年相比,簡直是天上地下。
僅僅是這樣,孫禛就挨不住了,整日裡瞎叫喚。
明明前世的孫禛加注在他身上的屈辱和痛苦,甚至百倍千倍!
除了剛醒來的那段日子,孫睿很少主動去回憶最後那幾年的經歷,但那些遭遇卻已經刻在了他的骨髓血肉裡,哪怕不去想,還是會在不知不覺間,突然冒出來,提醒他、折磨他。
他畏寒,哪怕是夏日,他還是能夠感受到入骨的寒意,等入了冬日,更加難捱;他喜光,夜裡睡覺必然要點燈,越明亮越好,在郡王府裡,為了讓孫禛放松警惕、半夜裡出去亂逛,他不得不熄了油燈,那黑漆漆的屋子叫他渾身都不痛快;他厭惡滴答水聲,傾盆大雨倒是無礙,可雨停之後順著屋簷滑落的水珠,著實煩人。
一如現在。
孫睿沉著臉,一腳踩進了泥水裡,濺開的水聲蓋過了屋簷落雨,可他的眉頭依舊緊皺著。
他想,真是便宜孫禛了,他怎麽可能就這麽放過他的同胞弟弟,前世遭受的痛苦,他要一點一點還給孫禛,連本帶息,叫他也在日積月累之間,感受那份終日不見光芒、不知今夕何夕的痛苦。
孫睿穿過破舊的大殿,到了破廟的另一側。
這裡看著比孫禛住的那一邊完整些,幾間屋子連在一塊,點了些燈,雖不夠敞亮,但也不是黑得嚇人,孫睿的人手就宿在這兒。
青川過來,低聲與孫睿道:“京裡新送來的消息,說是小公爺已經抵京了,聖上讓他往南陵來,大殿下主動請纓同行,聖上也準了,算算消息在路上的時間,想來他們應當要出發了。”
孫睿背著手,聞言抬起眼簾,道:“孫祈要來?”
“是,”青川頷首,“大殿下同行,小公爺抵達的日子大抵還要延後幾日。”
孫睿沉思了一會兒,又問:“孫宣在做什麽?他能老老實實看著孫祈動作?”
青川答道:“五殿下想效仿前朝舊製,把封疆大吏、戍邊將軍的家眷留在京中。”
孫睿抿住了唇,半晌,他嗤的笑了聲。
他不用問聖上對此事是如何看待的,孫睿知道聖上的性情,孫宣的提案是提在了聖上的心坎上,哪怕不在一時之間,後續也會推進。
孫睿奇的反倒是孫宣,他的那個五弟,不似個有膽兒提這種事兒的人。
是有人在給孫宣出主意吧……
他這些日子不在京中,真是什麽妖魔鬼怪都往外冒了。
“孫璧那裡還是老樣子?”孫睿又問。
青川還留了些人手盯著孫璧與董之望,只是局勢使然,遞消息不及先前方便,但大致的狀況還是知道的,他衝孫睿點了點頭。
那兩人雖是一條船上的,為了做土皇帝也暗暗打算了好些年,可畢竟不是一個人、不可能一條心。
董之望覺得孫璧操之過急,怎麽能說反就反呢,真要反,就該把事情做得漂亮些,說什麽也要把孫睿和孫禛扣在郡王府,結果孫璧出了岔子,叫孫睿看出了端倪,孫禛和孫睿兩人前後腳就跑了,這叫什麽事兒啊!
孫璧怪罪董之望優柔寡斷,孫睿日日在府衙裡,必然是發現了什麽叫他品出不對勁來,這才一面虛以委蛇,一面讓孫禛先走,若是早些動手,當機立斷,根本不會讓他們脫身。
而且,說到底,錯就錯在了老郭婆身上。
董之望當時不逞地頭蛇的威風,不為難刑部,把只是中間人、根本不知孩童最終下落的老郭婆直接交給刑部處置,讓這些京城人早來早走,事情不會變成現在這局面。
不過,彼此怪罪歸怪罪,賊船已經上了,董之望和孫璧還不至於為了彼此推責任而壞了合作。
選擇造反,就是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了。
“與鄰府接壤之處,董之望調集了兵力,與余將軍對峙,這些日子兩軍觀望為主,並未起大衝突,”青川道,“余將軍看著有些被動。”
這是在孫睿的意料之內的。
董之望的意願是死守, 只要朝廷不往南陵裡面打,他就能守一日守一日,即便防不住要退,以南陵的地形,朝廷的推進也必然受阻。
余將軍並不是不敢打,可他不能確定兩位皇子和一眾官員的行蹤,對南陵的狀況也在摸索之中,難免束手束腳。
孫睿低聲道:“且等阿淵到吧,孫祈來了也好,讓他看看這南陵群山,就是不知道以他的眼力,能不能看出端倪來,我估摸著阿淵能看出來,看破後說不說破,就看他自己了。”
說完這些,孫睿又補了一句:“那山野大夫的醫術想來不怎麽樣,你明日替孫禛看看,別讓他真廢了。”
青川應下,又道:“七殿下傷得不輕,休養又不好,京中帶來的傷藥已經不多了……”
“夠十天半個月就行了,等阿淵來了,他手裡必然有好傷藥。”孫睿道。
青川道:“那倒是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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