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淡淡哦了一聲，奇道:“這鄭公子究竟何許人?”侯方域臉色有些難堪，瞪了冒辟疆一眼，只怕這一提鄭衝，柳如是的注意力便會轉移了。

　　徐孚遠道:“鄭公子便是鄭氏長子鄭衝，最近在料羅灣海戰中大敗紅夷的少年英豪。”

　　柳如是秀眉微微一簇，但也是一隱而過，隨後又冷冰冰的問道:“不知可否看看這位鄭公子的大作?”

　　張溥笑了笑命人將鄭衝贈給他的詩作取來，柳如是看了那首詩後，頓時面色大變，便連嬌軀都輕輕發顫起來，但她很快深吸一口氣，鎮定下來，又道:“不知另外還有一首詩作和對聯在何處?”

　　侯方域見柳如是問起，很不情願的命人取來鄭衝的那首詩句和對聯。這回柳如是只看了一眼後，便笑著讚道:“果然是膾炙人口的傳世名篇，鄭公子真乃大才。不知鄭公子在何處?可否引見?”

　　侯方域面色怏怏的指著台下道:“那鄭公子便在那裡。”柳如是目光望去，這時候鄭衝隱在人群之內，不想柳如是目光很快便定在鄭衝身上，跟著她面色微微一變，嬌軀輕輕發顫，口中喃喃自語道:“不可能！怎會如此相像！”

　　柳如是自打露面以後，都是一副冷若冰霜、拒人千裡之外的模樣，但卻對鄭衝另眼相看，侯方域等人都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侯方域忍不住問道:“什麽如此相像?柳姑娘從前認識鄭公子麽?”

　　這一問讓柳如是回過神來，她深吸一口氣後，恢復了那副淡然的模樣，搖搖頭道:“不是，只是驚歎鄭公子如此年輕，便有這般才華。”當下柳如是拱手一禮道:“諸君莫怪，小女子下去與鄭公子相見後再來敘話。”

　　當下柳如是便在眾目睽睽之下，蓮步悄移，下了將台來，很快來到鄭衝面前。侯方域一臉懊喪，今晚真是被鄭衝出盡了風頭，便連秦淮八豔之一的冷美人柳如是來了，一看鄭衝寫的那兩詩一聯，便急著與鄭衝結交去了。

　　複社諸子之中，冒辟疆等人均是笑吟吟，口中皆道:“如是敢愛敢恨，性子還是那般直爽啊。”一旁陳子龍卻是面色鐵青，一言不發，倒好像比侯方域更加生氣。

　　周遭士子文人們都紛紛讓開條路來，四面投來各色目光，有淫邪的，有欣賞的，也有嫉妒的。

　　“鄭公子有禮，小女子柳如是。”來到鄭衝面前，柳如是拱手行禮之後，便素手按在腰間寶石匕首之上，一雙妙目隻盯著鄭衝，眼都不眨一下。

　　張靈素秀眉微蹙，忍不住踏上一步，攔在鄭衝面前道:“我們是正經人家，請姑娘自重！”

　　不想鄭衝卻繞上一步，站到柳如是面前，口中卻對張靈素道:“娘子，你且退一邊，我與柳姑娘有些話說。”張靈素聞得此言，心頭彷如被利刃割了一刀，心頭氣苦，幾欲落下淚來，黃繡英連忙上前勸住，扶著她退到一旁。

　　映雪心頭氣惱，剛想叉腰直斥她這好色姑爺時，鄭衝扭頭，目光凌厲一掃道:“我說了，我有話和柳姑娘說，你們退開！”映雪被他目光一震，這目光好似那天在龍須號上遇刺之時，姑爺辣手殺人時候的目光！映雪被這目光嚇得退了兩步，也不敢再開口了。

　　“柳姑娘適才唱的可是《滄海一聲笑》?”鄭衝目光深沉，直盯著柳如是，緩緩說道。

　　柳如是面色凝重，素首輕輕一點道:“鄭公子詩作也是不凡啊，這般年輕便能作出此等上佳之句來，若非經歷過千萬磨難，只怕未必會有這等情懷。

”　　鄭衝微微皺眉道:“何以一眼便能認出我來?”柳如是道:“公子相貌及似一位故人。”

　　兩人對話聲音不大，但身旁的人都聽到了，眾人都是聽得一頭霧水，似乎兩人有些淵源。

　　兩人目光互相瞪視片刻後，柳如是方才緩緩收斂目光，低下頭去，聲音居然也不再冰冷，而是輕柔的說道:“小女子得見公子風采，心神往之，不知公子今晚可否屈尊相陪，單獨泛舟海上，暢聊古今史話一番?”

　　此言一出，在場的複社才子們均是一陣驚呼，“柳姑娘居然邀鄭公子做她的入幕之賓?”“聽聞秦淮柳如是對任何男子都不假辭色，不想偏偏對鄭公子另眼相看。”“鄭公子詩才高絕，文武雙全，家裡又極是有錢，另眼相看也不奇怪。”“哼，我看啊多半還是看中鄭家有錢罷了，呸，也不就是個歌姬麽?有什麽了不起?”“可惜了，想不到被這姓鄭的拔了頭籌。”

　　台上複社諸子皆是驚羨之聲四起，陳子龍重重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看兩人。

　　兩人似乎對這些閑言碎語都不在意，鄭衝笑了起來，摸著鼻子，眼光上下掃過柳如是的嬌軀，一副色眯眯的樣子道:“佳人有約，自當奉陪，我這便命人備船。”

　　聽得這話，張靈素終於忍不住淚水潸然而下，她扭頭淒然道:“映雪，繡英，我們先回去。”映雪這時候終於忍不住，她鼓起勇氣道:“姑爺，你太過分了，小姐都還在這裡，你便要和這狐媚子單獨相約?”

　　鄭衝暗暗咬牙，上前去拉張靈素的玉手，張靈素卻側身躲開，鄭衝出手如電，不容她再躲閃，一把拉住後，低聲對張靈素道:“你相信我，我有正事要和這柳姑娘說，不是貪戀她美色！”張靈素聞言，微微一怔，淚眼朦朧中看了鄭衝一眼，只見他眼中滿是篤定之色，這才止住啼哭，竟然口不由心的緩緩點頭應了一聲。

　　鄭衝回頭吩咐殷賢、吳侈兩個照顧三女，便命俞碩明傳下號令，教巡哨船靠過來，便回頭對柳如是笑道:“柳姑娘請吧。”說著也是如同適才侯方域一般，伸出手去要扶柳如是。

　　柳如是昂起頭道:“不必，多謝。”但鄭衝豈會是侯方域那般窩囊?出手如電，不容分說，一把拉住柳如是的玉手，不容她掙扎，便在眾目睽睽之下，拉著柳如是登上吊籃。

　　雖然張靈素很想相信鄭衝的話，但見得鄭衝手拉著柳如是登上吊籃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淚水又滾滾而下。

　　見得兩人緩緩乘吊籃而下，並肩上了巡哨船，乘船遠遠而去之後，張靈素心頭一片冰涼，她呆愣著看著那船上點點燈火漸漸遠去，直到都隱若似無時，才幽幽的道:“映雪，我們先回去，我心口痛……”

　　另一邊，兩人上了吊籃之後，柳如是輕輕掙脫鄭衝的手來，朝著甲板上跟隨自己而來的八名少女緩緩說道:“今晚我與鄭公子有約，稍後你們自己回去吧，婆婆那裡替我交代一聲。”八名少女一起應了。

　　到了巡哨船上，俞碩明和於孟熹也跟了上來。鄭衝卻皺眉道:“你們兩不用跟來了。”俞碩明卻看了登船後便斜倚在船頭的柳如是一眼後，朗聲道:“公子，此女身懷利刃，主動邀請公子，只怕是另有圖謀，我二人還是同去為好。”

　　柳如是聞言回過頭來，似笑非笑的道:“我這匕首是防身用的，你家公子昂藏七尺男兒，反倒怕我一介弱質女流?或許是我該怕你們公子多些吧。”

　　於孟熹踏上一步，輕輕哼了一聲道:“你當我不知你這匕首來歷麽?天啟二年，我山東有白蓮教徐鴻儒等賊人起事，聚眾十余萬人，流禍千裡。好在後來被官軍剿滅，但傳聞那徐鴻儒身邊就常佩戴一把五彩寶石匕首！我懷疑你是白蓮教余孽！”

　　柳如是冷笑一聲道:“鑲了五彩寶石的匕首就是徐鴻儒的匕首了麽?”跟著有些不耐煩的看著鄭衝道:“鄭公子，你到底要不要和我同去?要去，便快些打發了這兩人。不去，我這便回去了！”

　　鄭衝也不惱怒， 攔住於孟熹、俞碩明兩人道:“你們不必擔心，我的身手你們還不放心麽?”頓了頓他看著柳如是又道:“就算她真與白蓮教有什麽瓜葛，但在我泉州水師大營這裡，料她也不敢造次！”

　　當下鄭衝便攔下兩人，自己登船後吩咐開船。俞碩明和於孟熹還是不放心，便登上另一艘巡船，遠遠的跟在後面。

　　鄭衝登船後，便吩咐船上三名水兵一名舵手都到船尾去，他立於船頭，柳如是還是斜倚船頭而坐，兩人目光都望著遠方，並沒有任何交集。

　　鄭衝哨船和俞碩明兩人乘坐的哨船一前一後，行出老遠，到了後渚港畔小墜島沙灘岸邊方才停住。這艘哨船乃是平底沙船，是以能行至岸邊方停。

　　鄭衝取一盞風燈提了，吩咐水手們都在船上等候，隨後脫了靴子跳下船來，站在齊膝深的海水中回頭笑道:“柳姑娘，海灘、月光、浪花，如此良宵美景，不如我們漫步海灘，邊走邊說如何?”

　　柳如是看了看身後還跟著的俞碩明哨船，眉頭微蹙後，輕輕嗯了一聲，伸出玉手來，也將腳上繡鞋除去，露出一雙晶瑩玉製的纖足。跟著也是縱身躍下船來，但腳下沙灘上海浪衝來，柳如是立足不穩，身形一晃幾欲跌倒，鄭衝眼明手快，伸手一攬，將她扶住。

　　佳人在懷，女兒香撲鼻而來，眼前俏麗容顏明豔動人，鄭衝一時間呆住了。柳如是在鄭衝懷中穩住嬌軀，嚶嚀一聲道:“差點摔倒，還好有你。”抬眼望去，卻見鄭衝雙目中滿是欲念的望著自己，柳如是臉孔一寒，冷冷的說道:“我美還是你老婆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