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乾冷乾冷的,但今日有太陽。
陽光從窗外斜照進來一縷,沈安伸手去觸摸那光,微微的溫暖。
“……這不快年底了,宗室裡有錢的自然不愁,可沒錢的日子卻不好過。”
趙宗諤說話間已經放了兩個屁,“最近幾位長輩籌集了些錢糧,放風說是要給那些過的艱難的宗室……某覺著這有些收買人心之嫌。”
沈安把手反過來,看著光線照在手背上,“以往沒有嗎?”
“有個屁!”
趙宗諤因為放屁太多被人嫌棄,所以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說話也百無禁忌:“以往那些宗室年底都難過,可沒人伸手,今年趙允弼他們卻假惺惺的要出手……”
他身體前探,眼神中也帶著試探之色:“家父和汝南郡王是親兄弟……”
這些宗室都是趙老二的子孫,扯關系除非能扯到親兄弟,否則沒用。
但宗室站隊卻很重要。
趙宗諤這是要站隊了嗎?
沈安心中微動,然後借著窗外吹進一股風的機會深吸一口氣,說道:“大王很親切。”
只要你起義反正,某擔保趙曙對你會很親切。
趙宗諤的眼神有些閃爍,大抵是有些疑慮。
沈安淡淡的道:“某剛從宮中出來,和大王見了面,最後在宮中吃了午飯。”
趙曙進宮後,外面的男人壓根就沒進過慶寧宮,這……這就是信重啊!
趙宗諤豔羨的道:“這就是重用你的意思,安北好福氣,某倒是羨慕,還有些嫉妒了。”
這貨說話越來越直了。
沈安說道:“大王很和氣,而且很寬容。”
寬容毛線。
趙曙大抵是因為年少時的遭遇導致性情大變,再加上焦慮症和抑鬱症的影響,把整個人都弄的有些神經質。
怎麽說呢,今日他興許會寬容,可轉過頭他就會變得尖酸刻薄,甚至是脾氣暴躁。
這就是心理毛病導致的性情變化。
沈安在欺騙趙宗諤,不過卻沒有半點愧疚。
若非是趙仲鍼的原因,趙老二的子孫死活和他沒有半毛錢的關系,他不會多看一眼。
趙宗諤的眼中露出了歡喜之色,起身道:“如此某就安心了,回頭他們有什麽動靜,某會來給你說說。”
沈安起身相送,“多謝郎君。”
趙宗諤微微頷首,然後看了折克行一眼,這才出去。
折克行的目光很冷漠,壓根就沒有什麽尊敬,若非是武人的地位低,他大抵都不會站起來。
“宗室沒幾個好的。”
折克行這時才大口呼吸,沈安回身把窗戶全部打開,冷風吹進來,他就像是剛屏息許久般的呼吸著。
沈安微微點頭,讚同了這個看法。
所謂宗室,大多都是米蟲。和後來的大明一樣,成為了大宋的負擔。
後來那些沒落的宗室太多,朝中為此還出台了辦法,給他們自己去尋活路,算是比大明好一些。
沈安微微皺眉,“他們此時出手襄助那些困難的宗室,看似善心,可在官家身體好時誰敢?這是犯忌諱的事,他們……有恃無恐?”
折克行拿起酒壺緩緩喝著,斜睨著窗外:“對於他們來說,官家就是老虎,如今老虎老了,病了,他們自然會蹦躂起來。”
沈安靠在窗邊沉思著。
折克行仰頭幹了一壺酒,隨手把銀質的酒壺丟在身邊,大笑了一聲。
“安北兄,此事看似平常,可某卻知曉你的性子,可是要出手嗎?可該怎麽做?”
“怎麽做?”
沈安笑了笑,然後回家。
“嫂子,我不洗澡……冷。”
沈家的後院裡,楊卓雪正在和果果較勁。
楊卓雪一把拉住果果,柳眉挑起,“你三日前才洗的澡,你自己說說……冬天三日洗一次,這是你哥哥說的,你也答應了……”
果果把臉蛋皺著,“嫂子,明天就洗,明天肯定洗。”
“就今天洗!”
沈安沒好氣的道:“讓你洗澡就是苦差事,有好吃的尋味就來了。”
果果剛想反抗,可吸吸鼻子,就歡呼道:“是炸鵪鶉……哥哥真好。”
沈安沒好氣的道:“這是最後一次,下次定然不會買了。油炸的不好,會胖……”
楊卓雪嫁進來的時間不算短,開始覺得這個夫君很體貼,很溫和,堪稱是難得一遇的良人。
她在這邊過的舒坦,家裡人自然得意,別人問起都說女婿體貼尊重,是一門極好的親事。
體貼是體貼了,尊重是尊重了,可楊卓雪卻覺得這個夫君的身上有層迷霧,讓她有些看不透。
沈安現在看著眉眼溫柔,帶著寵溺,見果果吃的歡喜,還伸手摸摸她的頭頂……
這個……怎麽像是父輩逗弄孩子的動作呢?
“別弄的衣裳上全是油。”
果果嘴裡有東西,就點頭。
“哎!你怎麽就有個汴梁人的胃口呢?”
前世什麽炸雞沈安都沒興趣,炸鵪鶉更不是他的菜。
“好吃。”
果果啃完炸鵪鶉,楊卓雪就揪著她去洗澡,姑嫂二人嘻嘻哈哈的去了,沈安問陳大娘:“街坊的孩子和果果玩的可好?”
陳大娘笑道:“好呢。小娘子喜歡玩,整日帶著幾個女娃在巷子裡玩耍……”
沈安微笑道:“好,以後注意陌生人。”
陳大娘的眼中多了警惕,試探著問道:“郎君,可是有人……小娘子這般可愛,誰會狠心對她下手?”
沈安笑道:“某只是提個醒罷了,家中有陳洛他們在,有事喊一嗓子。若是遇到急事,隻說某這裡懸賞十萬貫都不是事。”
陳大娘捂嘴笑道:“咱們家有錢,郎君這話會嚇到許多人呢!”
沈安微笑道:“可有人卻不知道。”
哥有錢啊!
你服不服氣?
不服氣?
那咱們來比比誰的錢多。
他說的那人正在點數。
一張紙上記錄著人名,一根白皙的沒有一點兒老繭的手指頭順著人名緩緩下滑……
“三十一人,好,這點錢咱們家不能單獨出,會犯忌諱,叫他們一起。”
趙允弼把紙遞給張文,交代道:“咱們不能走前面,要低調。”
張文把紙折起來塞進袖子裡,馬臉上多了敬佩之色:“此刻只能如此,等宮中之事一定,就是最好的時機,不過那人沒犯病……”
趙允弼捂額道:“一群蠢貨啊!那人不犯病,哪有攻擊他的借口?”
張文的眸色複雜,淡淡的道:“宰輔……韓琦強硬跋扈,不可勸說;曾公亮看似和氣,可骨子裡依舊執拗;歐陽修老眼昏花,據聞他分不清顏色,眼中全是黑白……不過他和沈安交好,而沈安卻是那人最堅定的支持者。”
趙允弼惆悵的道:“那個小子很讓人厭惡,趙曙原先的病情嚴重,就是他治好的。當初宗室裡許多人都說趙曙的腦子有問題,怎麽能做皇子?所以……最該死的就是沈安。”
張文覺得這事兒的風險極大,不過回報也很高,“郡王,還是要讓華原郡王那邊打頭陣才好,這樣咱們躲著,出事他們來扛。”
“就該這麽辦。”
趙允弼的嘴角微微翹起,譏誚的道:“他死也會死在那個寶座之上,至於趙曙,此人太過刻薄,韓琦這等人可會喜歡他做帝王?”
張文搖頭:“不會喜歡,他們更喜歡軟弱的帝王。不過此事卻不由他們做主。”
任何朝代的重臣們都喜歡軟弱的帝王,因為那意味著他們擁有更多的自主權。
“所以這便是機會。”
趙允弼微微一笑,“老夫這半年蟄伏著,周圍有事都出手相助,遇到衝突也不計較……為何?不就是為了讓那些人覺著老夫軟弱嗎?”
他的眼中多了威嚴,只是端坐著,卻讓張文不禁讚道:“郡王有帝王之氣。”
趙允弼淡淡的道:“明早就去,老夫親自去,叫上趙允良父子,咱們一起去送錢送糧,好歹要讓那些親戚們過了年關。”
張文應了,出去前問道:“郡王,那對父子膽小,若是不敢去呢?”
趙允弼搖搖頭,失笑道:“那對父子膽小,可卻心大,看似在學道辟谷,心中卻期望能入住皇城,所以明日他們必定是會去的。”
張文點點頭,然後出了正堂。
趙允弼端起茶杯也不喝,就這麽看著水汽氤氳,目光漸漸迷離。
“那個位置……當年你差點給老夫行禮,後來老夫懼怕,就拒絕了。如今你步入暮年,奄奄一息, 最終會化為一坯黃土……而老夫還能活二十年,二十年後,老夫再與你相見……”
金烏西落,陽光曬在人的身上都覺得冷。
可沈安卻很熱情。
他再度進宮,卻是求見了趙曙。
趙曙大抵是剛吹過嗩呐,看著面色頗為紅潤,精神也不錯。
在宮中吹嗩呐……那些人受得了的?
沈安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行禮。
“可是有事?”
趙曙喝了一口茶水,舒坦的呼出一口氣。
沈安沒興趣喝這裡的茶水,他不動聲色的把茶杯推開一些,說道:“臣剛得了一個消息,明日有極為德高望重的宗室長輩會去探望、慰問一些日子不好過的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