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越接過冊子,說道:“那邊……”,他指指水軍船廠那邊的方向,“那邊已經開始了,說什麽分解,定下目標要獎懲,文相公親臨,說是要好生做,做好了回頭在官營工坊裡實施。文相公看著很是高興。”
老文在回到汴梁之後就一直在觀望,並未輕舉妄動。
可他是舊黨的首領,若是什麽都不動的話,穩重倒是穩重了,但和廟裡的泥塑菩薩也沒啥區別。
所以他看似玩笑般的和沈安交流了關於船廠的問題,好似被沈安被忽悠了一把,但一轉眼他就利用了此事,準備以點帶面,從船廠普及到整個大宋。
這個是什麽?
政績!
他文彥博不動則已,一動就要震動朝堂的政績。
“說是讓船廠把這等法子能節省多少錢糧,能多打造多少戰船都記清楚,回頭請功。”
文彥博看樣子是勢在必得了。
關鍵他是反對派的首領,而這件事更像是新政。
看看,誰敢說老夫見到新政就反對?就說改造工坊的事兒,這是不是新政?
是。
可老夫親自去推行,這個算不算是支持新政?
最後大夥兒就能得出一個結論:文彥博不是不支持新政,而只是反對那些禍國殃民的新政措施。
這個人設一旦成功,文彥博以後就可立於不敗之地。
妙啊!老文!
這就是不動則已,一動驚人。
老文這兵法用的真是不錯。
沈安在遙望著水軍船廠,老文據聞此刻就在那裡。
“這是什麽……現場管理?物料堆放準則……”
“工序整理,質量追溯……”
高越覺得自己是在看天書,不禁茫然道:“沈龍圖,這些是什麽?”
呵呵!
沈安笑道:“知道工坊怎麽才能持續賺大錢嗎?知道怎麽才能保證戰船越造越好嗎?知道戰船出了問題如何查找責任人嗎?”
沈安指著船台說道:“現場各種東西的堆放必要有序,比如說一次性在邊上某個地方堆放多少木板最好,那麽咱們就在那個地方畫個圈子,木板就堆放在那裡……以此類推,包括工具的擺放……記住了,有序只是為了更好更快。”
前世他所在的企業弄過那個什麽質量體系認證,整個工廠的管理系統幾乎來了一次顛覆,每天不但要熟悉全新的管理體系,還得要背誦那些管理條例。
“這裡,你等一次要弄多少木板合適?”
沈安在問幾個老工匠。
“小人覺著就是半日的,不然若是下雨或是大太陽,那木板就容易變了,到時候不好裝上去。”
“有道理!”
沈安回頭道:“要多問問這些老工匠。”
“還有,要做好帳簿記錄,一艘船的打造,每個地方不同,咱們就用帳簿來記錄,譬如說這裡……船頭這裡誰在弄的,弄個帳簿,今日裝了多少,記下來,明日多少,記下來……”
這是生產記錄。
“後面記得弄個優劣評價,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誰沒做好卻記錄了好,回頭扣他的工錢。”
上班有記錄,下班有記錄,生產漸漸有序。
“船台上有記錄,你作為掌櫃也得安排人管著這些,那人也得有記錄。每日他下去巡查,發現正常沒問題,那就記錄沒問題,若是有問題,及時製止修整,隨後記錄下來……這樣就是兩重防備。”
“船只打造好了,最後一道檢測,可以通過往日的記錄來一一核查,哪裡不對,馬上就能找到誰負責的,把他找來,詢問這裡的情況……”
質量追溯和糾正很麻煩,但對於船廠而言卻有著巨大的好處。
“如此只需半年,那些工匠就會遵循這些法子來打造船隻,每一步都有章可循。”
“這些只是初步的東西,以後你可以隨時修改。比如說物料損耗的考核你就可以隨時修改。”
每個行業的管理都會有差異,這需要管理者自己進行改進。
而物料的損耗標準更像是黑心資本家和工人之間拉鋸戰,為此能引發怠工。
一番講解之後,高越興奮的道:“這是不傳之秘啊!”
他閉上眼睛,“從木料進了船廠開始就能找到法子管著,一直到船隻下水……這是打造一家工坊的秘籍,誰拿到了就能照著打造出一家最出色的工坊,沈龍圖,您這是……”
他搓著手,臉紅的像是在害羞,可卻都是興奮。
“沈龍圖,這對於我等而言就是無價之寶啊!您竟然就這般給了小人,小人……不敢!”
這個東西對於有用的人來說就是無價之寶,能讓自己的工坊脫胎換骨般的存在。
“有了這個東西,小人敢擔保船廠的耗費會減少到最小,能掙更多的錢,而造出來的船隻卻比以前的更好!”
這個就是管理的最終目的。
沈安揉揉眼睛,“好生做。”
高越搓著手,“要不……小人送三成股子給您。小人本可多送些,可手中的股子卻也不多,您千萬別嫌棄。”
“某要你的股子作甚?”
沈安笑了笑,“某若是想,隨時能弄個更掙錢的生意。”
他的腦子裡有許多掙錢的主意,可錢太多了啊!
一個大力丸就讓他家裡的錢財堆積如山,那些紙鈔隔一陣子就得弄出來晾曬,否則會發霉蟲蛀。
人太有錢了不一定是好事。
沈安想到這裡,就拍拍高越的肩膀道:“你做事認真,這便是天助自助之人。只是你要記住了,不管掙再多的錢,也要牢記一點……”
高越束手而立,眼淚汪汪的。
他在商場廝混多年,吃虧無數次,得到的教訓就是對人要抱著戒心,天上不會平而無故的掉好處。
可沈安幾次三番的幫助他,從未要過一文錢的好處,這份恩情讓他感動不已。
“做生意就是做人,做人你得有底線,別為了掙錢就昧了良心。”
“是。”
沈安覺得自己算是埋下了顆種子,日後大宋的航海事業蓬勃發展,這便是他的一枚棋子,隨時都能調用。
挖坑啊挖坑!
這時候隨手挖個坑忍著,看看以後能埋了誰。
沈安的心情大好,出去時在官道上遇到了文彥博,他的心情就更好了。
“文相這是從水軍那邊出來?”
“是。”
文彥博問道:“你去了高越那邊?”
“是。”
兩人相對一笑,一個慈祥,一個純良,堪稱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兩人稍後在岔路拱手分開,各自轉身。
“小狐狸!”
“老狐狸!”
京城的工坊改造如火如荼,文彥博每日忙碌著,不時參加小朝會匯報一下改進的情況。
“各處工坊都讓他們簽訂了契約,每年要做多少東西,必須要好,若是不能,年底獎懲時一一兌現。”
文彥博看著很是辛苦,趙曙頷首道:“文卿辛苦了,這麽一來,今年各家工坊能省不少錢,三司那邊也該輕松了不少。”
“是能省不少錢。”文彥博一直在蟄伏著,今日卻主動出擊,“臣在那些工坊裡見到了不少違規之事,就一一糾正了,此後有事隻管找工坊的管事,一層壓一層,就和軍中一般,如此如臂使指,再無隱憂。”
“好。”趙曙很是欣慰。韓琦覺著這樣的文彥博不對勁。
“陛下,此事臣覺著該賞賜沈安才是。”
韓琦毫不猶豫的出班打擊反對派領袖文彥博的風頭。
“是啊!”趙曙念及沈安也頗為欣慰,“只是文卿四處奔波,卻也辛勞。”
該給的功勞他不會藏著掖著,否則下次誰願意做事?
韓琦心中微冷。
外面現在有一股子聲音,說文彥博並不是反對新政,只是反對那些害民的新法。
這些聲音讓文彥博的頭上仿佛多了一層光暈,慈悲且睿智。
可韓琦知道這是文彥博蟄伏多年後,深思熟慮的一次出擊。
多年前被迫從首相的位置上下野後,文彥博大多時間就在洛陽蟄伏著,他渴望回到汴梁,但兩任帝王對此並不熱衷,所以一直拖到了現在。
回到汴梁後,人們見到了一個更加沉穩的文彥博,仿佛是毫無作為的一個庸官。
時日長了,連韓琦都忘掉了文彥博的威脅,直至這幾日文彥博出手,一家夥就為舊黨挽回了無數聲譽。
趙曙當然知道這一點,但他是帝王,不能偏向某一方,否則局勢就會失衡。
在許多時候,他更像是一個裁判,裁決著這些臣子之間的勝負和對錯,有時候他也會親自下場,赤膊上陣。
這一次讓文彥博成功翻轉了舊黨的頹勢,連趙曙都不得不為這位前首相的手腕表示欽佩。但他卻不後悔。
有文彥博在,舊黨行事不會那麽偏激,這是一個利好。而由此帶來的壞處,他覺得自己能承受。
稍後散朝,文彥博一人走在最前面,大袖飄飄,姿態從容。
韓琦低聲道:“老夫疏忽大意了, 讓文春雨成功翻盤。”
包拯不知道該悲還是該喜,“此事……呂誨等人要彈冠相慶了。”
“沒錯。”富弼在後面淡淡的道:“文彥博手段了得,老夫提醒過,可卻無人回應。”
韓琦回頭,“這是不見血的廝殺,你該丟棄那些恩怨,要麽你就獨自離去,老夫一人也能擋住那些賊子!”
他的眼睛充血,看著格外的凶狠。
富弼深吸一口氣,“老夫知道。”
他和韓琦的恩怨在這等關鍵時刻該拋棄了,面對文彥博的老辣手段,他們必須要聯手。
……
感謝書友‘嬉笑佛’的盟主打賞。第五更送上,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