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很大,說的不是地盤,而是財富。
這裡是大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天下最高貴的人、最有錢的人、文采最出色的人……他們都在汴梁。
帝王自然是最尊貴的那個,其下就是重臣,以及皇子什麽的。
趙頊是皇子,按理是僅次於皇帝的人,但在大宋這個環境之下,他也隻得屈居於重臣之下。
早上起來,他習慣性的在慶寧宮中晨跑。
宮中的人早已習慣了他的這個習慣,看著他繞著跑,只是避開些而已。
跑完步,回來吃早飯。
王崇年提著食盒過來,送上了今日的早飯。
“就只有湯餅,大王,這有些不妥吧,太怠慢了。”
王崇年覺得這早飯有些寒磣,可趙頊卻吃的津津有味的。
吃完早飯,他今日準備去聽政。
王崇年跟在身邊,說著這幾日發生的事。
“……富相和韓相最近在較勁……”
“為何?”
趙頊目不斜視的走過,面對一個宮女的羞澀面無表情。
男人不能做欲望的奴隸,他聽這話都要聽出老繭來了。
想到這個,他就想起了沈安。
以沈安的條件,若是他願意,找十個八個女人壓根就不是事。
而且大宋的風氣就是這樣,家中正妻供著,然後弄他十個八個的小妾或是歌姬養著,隨時享用,這個連女方的娘家都沒話說。
但沈安就一個娘子,哪怕是懷孕了都沒弄女人進家,這個當真是驗證了他當初的告誡。
別做欲望的奴隸!
我不會!
趙頊眯著眼,聽著王崇年在說話。
“……富相說打造軍械的工匠不足,可報給了政事堂,壓根就沒有回應,這般懈怠軍國大事,政事堂的某些人怕是昏了頭,以為官家好欺……”
“……”
稍後小朝會開始。
韓琦最近好像瘦了一些,所有眉間多了些憂愁。
一個胖習慣了的人一旦瘦下去就會心慌,覺得自己大概是得了什麽毛病……
這是人的條件反射。
不過富弼卻不會有半點同情,正事說完,他就揪住韓琦的問題不放,“一國之重,在戎在祀,打造兵器何等的重要,可政事堂竟然能擱置了?這是什麽意思?這是想讓大宋將士赤手空拳去和敵軍搏殺嗎?”
韓琦黑著臉道:“一件小事罷了,誰知道那文書是誰給壓下去的?”
大宋何其大,每日發生的事多如牛毛,宰輔也沒法事事關注啊!
“這不是小事!”
富弼怒了,“去年年底,遼人不時在邊境地帶挑釁,這是在想報復府州之敗呢!值此關鍵時刻,工匠卻不足,這是小事?”
“你要怎地?”
韓琦心情煩躁,於是也失去了耐心。
他往前一步,那‘魁梧’的身材逼住了富弼。
可富弼是誰?
“你要怎地?”
他同樣向前一步,兩人間隔很近,大有要動手的意思。
“好了!”
趙曙知道富弼不滿被韓琦排除在議事核心之外,可打架卻是萬萬不能的。
宰輔之間的矛盾,只要不是動刀子,帝王最好就在邊上看著。若是覺得手癢,那就撥動一下,讓他們鬥的更厲害些。
歷代帝王都喜歡看戲,趙曙自然也不例外。
趙曙淡淡的道:“誰壓下去的慢慢查,此事……工匠可好調集?”
“好調集。”
大宋不缺人,商業高度發展的結果就是市場經濟的雛形出現了。
市場需要什麽,我們就生產什麽。
市場缺什麽人才,我們就去學什麽。
“陛下,臣想去看看。”
趙頊冷眼看了兩個宰輔的爭鬥,本想看到一場老漢之間的鬥毆,誰知道兩個老奸巨猾的家夥只是口舌之爭。
失望啊!
但工坊之事他卻有些興趣,加之最近他沒怎麽‘乾政’,有些手癢了,準備請命去看看。
他以為會被勸阻,特別是韓琦和富弼。
可那二人卻退了回去,低眉順眼的,仿佛剛才的爭吵只是個幻覺。
事情只是事情,宰輔這個級別更多的要借做事來展示自己的政治方向。
這事兒沒啥方向,只是富弼深恨韓琦,所以借機發難而已。
趙曙看著兒子,想著他剛貢獻了十八萬貫錢,讓自己的日子好過了不少,就說道:“要去也罷,身邊多帶人。”
“是。”
稍後趙曙去了后宮,高滔滔早就等著了。
“官家來了,快去弄熱茶來。”
高滔滔見趙曙身上有灰,就過去伸手拍打。
“這是去哪了?怎麽弄的半身的灰,回頭把椅子弄髒了您又不幹了,別扭半天。”
得了抑鬱症和焦慮症,多半還會伴隨著強迫症。而強迫症往往會有潔癖……
潔癖看起來不是病,但當一次次的去洗手,一次次的去換衣服……人會頭痛發狂。
趙曙嗯了一聲,高滔滔叫人送了外袍來,親自給他換了,然後夫妻倆才雙雙坐下。
趙曙心情放松,喝了一口茶後,說道:“大郎如今漸漸大了,讀書也勤奮,而且也勇於任事,一件小事也肯去奔走,沉穩了呀!”
聽他誇讚兒子,高滔滔心中歡喜:“大郎本就聰慧,以前是小了所以活潑,如今他漸漸沉穩了,臣妾想著是不是該給他相看相看……”
趙曙皺眉道:“還年少呢!沈安上次說的話我卻認同,少年成親太早,傷身。”
高滔滔呸了一下,面紅著說道:“也不小了呢!十六了。”
“再等等。”趙曙覺得此事不能著急,“你多看看那些人家,不過女方家不可權重。”
“我懂。”高滔滔知道老趙家的尿性,就是擔心出強悍的外戚,“到時候找個家裡清貴的就行了。”
“還是你體貼。”
趙曙微微一笑,看了妻子一眼。
高滔滔抬頭,夫妻倆相對一視,自然有溫馨流動。
這邊帝後脈脈含情,那邊的趙頊帶著人急匆匆的去了城西的工坊。
大宋對手藝人還算是不錯,至少沒有弄那麽多戶籍來限制他們,或是讓他們南北奔波。
但工匠的地位不高也是事實。
工坊的管事大抵是最滋潤的,只要盯著不出事,那酬勞足夠他們在汴梁過上不錯的日子。
而且這個還是官辦的作坊,日子更別提有多滋潤了。
這不都巳時了,管事的才在吃早飯。
他的早飯是一個蒸蹄髈,還是最新出的口味。
蹄髈上劃著很深的刀花,無需使勁咬,只要雙唇合攏輕輕一吸,那皮肉就進了嘴裡。
蹄髈的肥肉和別處的不同,沒有那麽膩,吃起來甜鹹口,而且還加了東西,壓根沒有腥膻味。
那味道……
管事一口蹄髈一口炊餅,腮幫子高高鼓起,別提多爽了。
“好吃?”
邊上突然有個聲音問道,聽著很年輕。
“嗯嗯嗯!”
管事嘴裡全是食物,就狂點頭給這個蹄髈點讚。
“很忙嗎?現在才吃早飯。”
管事大怒,心想這是在譏諷某還是怎地?
他本是端坐在屋子裡,猛地一側身,就看到了門外的年輕人。
“哪個糞坑裡……噗……”
漫天的食物碎屑中,管事跪在了地上。
“見過……咳咳咳!見過大王。”
這廝見過趙頊,所以此刻垂頭喪氣的跪著,就擔心趙頊發作。
趙頊冷冷的看著他,“我要看看工坊,可要你的同意?”
“臣不敢……小人不敢。”
他起身帶著趙頊進了後面。
這就是一塊很大的地盤,各種露天操作,還有搭棚子的。
敲打聲密密麻麻,那些工匠掄著錘子在敲打著刀槍。
那些爐子到處都是,工件在裡面加溫,然後被夾出來敲打。
邊上有成品,趙頊過去提起一把長刀。
“大王小心。”
管事諂媚的道:“這些刀都會檢查,不好的絕不會放出去。”
因為周邊不安全,所以大宋在打造兵器上舍得花錢,從這把長刀上就能看出些名堂來。
趙頊沒搭理他,隨手用長刀斬斷了一截木頭。
“不錯。”
那些工匠在偷偷的看著這邊,有人嘀咕道:“李管事親自陪著來的,怕是官吧。”
“看著才十多歲,比某兒子還小,怎麽會是官?”
“那就是衙內!”
“可能是誰家的衙內閑極無聊了來找樂子,大夥兒小心些,別被他找茬。”
“來了來了,別說話。”
趙頊緩緩走了過來,幾個工匠在敲打刀胚,被他盯著看,漸漸的就有些緊張,有人差點脫手了。
一個工匠在裝卡子,他拿了冷冰冰的長刀來,然後把燒紅的卡子裝上去……
稍後卡子冷卻, 工匠試試松緊,用力拉了幾下都沒動靜。
“這是為何?”
王崇年覺得這個有些神奇。
“這是熱脹冷縮。”
趙頊說道:“物體受熱會膨脹,而冷卻後會收縮。用膨脹的卡子去裝在冷卻的長刀上,等卡子冷卻之後,就很緊了。”
那工匠咦了一聲,大抵是遇到懂行的人很興奮,就脫口而出道:“這話說得好,這位衙內看來是行家啊!比咱們李管事都懂……”
說完他就後悔了,偷窺了李管事一眼後,就想亡羊補牢:“您這至少得是五品官家的衙內吧……”
他覺得拍這個年輕人的馬屁能讓李管事歡喜,可李管事的眼皮子在狂跳著。
這特麽連大王都比某懂這些,某這個……怎麽就像是瀆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