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回事?”
心裡‘咯噔’了一下,沈清平信手把書往案牘上一放,然後一挺腰把腳從案牘上挪開,站了起來,同時問道:“誰呀?”
“是我。”邵一鳴在外面冷冷的回了一聲。
“他……他找我幹什麽?”
邵一鳴的聲音沈清平還是能聽出來的,但他也知道邵一鳴向來對自己態度不好,向來避而遠之,i現在居然主動登門,動作還這麽有力……
“只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難道是……”
心裡恍惚間猜到了什麽,沈清平一邊想著,一邊抽開了木門的插頭——這事兒逃避不了,逃避也不是沈清平的性格。
門‘吱’的一聲開了,隨後沈清平就看到了邵一鳴那張冷徹寒霜的長臉,後面跟著的是朱守中和劉學桐兩個都事。
“三位大人請……”
沈清平雖然和他們是同一職務,但級別卻不同,沈清平是從九品的武官;邵一鳴三人卻是從七品的文官;所以從職務上來講,沈清平屬於重用,而邵一鳴三人屬於降職使用,封建朝代一般官級和職務是對等的,職業是邵一鳴三人對孫承宗不滿的原因。
而雖然沈清平和他們在職務上平起平坐,在事物上也沒什麽瓜葛,但因為級別低,表面的禮貌還是要有的,因此沈清平一邊說著,一邊隨意拱了下手。
邵一鳴此時心裡卻是喜怒交加,沈清平的講課內容他己經看過,百家姓和鬼畫符混在一起……
雖然沈清平的講課表面上和他毫無關系,但不知為什麽,他直覺的感到他本人滿腹經倫尚沒有給人傳道解惑,而一個小小的匠戶居然敢……這簡直是有辱斯文,玩笑孔孟,所以他怒!
而他喜的則是孫元化居然支持沈清平亂來,他感覺有了機會,正好搞一搞孫承宗、孫元華等人,出出心中悶氣——這時孫承宗將要裁減整頓衛所軍的消息己經在軍中傳的沸沸揚揚,邵一鳴自感在寧遠已經沒什麽前途,含氣而走他是不願意的,他想趁機把氣出了。
而實際上人的內心有事自己也察覺不到,邵一鳴發怒的真正原因是,他潛意識裡感到了沈清平對儒家傳統地位的挑戰——教書育人本來是儒家的專利!
一個機遇巧合的小小匠戶居然敢將學!低下的軍匠居然有資格學習!這一切都挑戰了他的人生觀、世界觀!
而對於知識精英來講,如果人生觀、世界觀動搖,那麽他就會懷疑自己存在世界的意義,思維變得混亂。在潛意識裡他們都在拒絕這種混亂!
而要拒絕這種混亂,最好的方法是證明對方是錯的,“本官聽說你在講課?”不等沈清平去說完,邵一鳴已經昂著臉,戴著濃濃的鄙夷問道。
“果然是因為這個。”沈清平在心裡嘀咕了一聲。
作為後來人,沈清平更清楚世上有一種爭鋒比愛恨情仇上的爭鬥還激烈,這就是思想觀念上的爭鋒,比如哥白尼被燒死就是其中的一個例子!因此在講課之初他才對孫元化扯徐光啟這面大旗,他估計如果不搬出徐光啟,因為以上的原因,孫元化會不會答應還真是在兩可之間。
而沈清平之所以敢講課的另一個原因是他打的是擦邊球——講課的對象是匠戶這一個特殊而又相對較小的群體。
這也是孫元化同意的原因。
而沈清平雖然不怕事,但也不願意多事,因此他笑著解釋道:“是,我只是傳授給匠戶們一些算學,好有利於他們勞作。
” “呸,你是什麽東西,也配講課!”下一刻邵一鳴吐沫飛濺,肆無忌憚的將近來的不滿裹挾而出。
他之所以敢如此有恃無恐,不在乎孫承宗和孫元化——即使知道了沈清平講課是經過孫元化的同意!除了想要離去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邵一鳴知道孫承宗、孫元化都是士子出身,都是儒家弟子,如果他們敢支持沈清平的話,那就意味著對儒家的背叛,也失去了做官的跟腳,還會引起士子們的討伐。
而這麽做也達到了他的最終目的:隔山打牛,借沈清平這頭‘牛’,向孫承宗發泄他們被貶低的不滿,讓孫承宗等吃些悶氣!
可面對這刺骨的侮辱……還需要言語上的解釋嗎!
“滾!”
沈清平怒斥了一聲,然後一腳踢出,重重的踹在邵一鳴的肚子上。巨力之下,邵一鳴立刻弓著腰,像大蝦一樣往後倒去,好在朱守中和劉學桐站在後面,兩人踉踉蹌蹌的扶住了他。
“你。”“你。”
朱守中和完全沒有料到沈清平居然直接動手……因為這幾天看來沈清平是很儒雅的樣子,完全不是會動手的人!再加上沈清平的年輕些,所以他們三個才敢找上門來!
而現在淬不及防之下,他們兩個立刻語無倫次:“你!你!”倒是邵一鳴痛的清醒,捂著肚子,咬著牙,擠聲喊道:“來人呢,來人。”
明代只要是官員都有親隨,而且這親隨是衙門裡拿錢供著,因為這樣才能體現出等級,體現出高人一等,當然因為等級的不同,各級官員的親隨也不同,像高官出門八抬大轎,舉牌、打傘的都是親隨,官員等級月底親隨越少,到了沈清平這一級就只有一個親隨了,因為在軍中也改名叫了親兵。
沈清平現在還沒有親兵,不過也快了,而隨著喊聲邵一鳴三人的六個親兵都從花牆外跑了進來,而六人見了這一幕都是大吃了一驚,因為他們見過官員當面言語鬥鋒,見過官員背後捅刀子,可還沒講過官員當面打架的!
“這怎麽不斯文了?!”
見此,六人有些呆滯,而這時邵一鳴捂著肚子,脹紅著臉喊道:“把他給我抓起來!”隨後朱守忠和劉學桐也指著沈清平喊道:“把他給我抓起來。 ”
而沈清平畢竟是官員,六人也只是親兵,吃官飯的,不是私仆,因此六人聽了都有些猶豫,不想參合進去。
至於沈清平,特種兵的戰技在身,雖然生疏了些,但對這些服侍人的親兵他是不怕的,因此只是冷冷而笑,而邵一鳴見親隨躊躇,又怒喝了一聲:“還不動手!”
“且慢!”
就在這時花牆外響起一道洪亮的聲音,下一刻洪衝山大步流星的從花牆外走了進來——原來木坊的匠戶見邵一鳴帶著怒氣詢問沈清平的事情,估計要出事,早已暗地裡跑去告訴了洪衝山。
洪衝山本來就不喜歡邵一鳴三人高高在上的樣子,而且即使對他們沒有意見,他也會向著沈清平——現在沈清平在他心裡亦師亦友,因此進來之後,他立刻向六個親兵瞪了一眼,喝道:“你們推下。”
而待六個親兵退下之後,洪衝山拱了下手,說道:“你們捎帶,我去請孫大人。”
洪衝山的官職雖然高些,但實際上在硬實力上還是不如邵一鳴,熱熱切不論從職務和官職上他和沈清平、邵一鳴都是互不統屬的——他只是負責保護火器營!
這個問題只有孫元化來解決。
而邵一鳴三人很清楚孫元化解決的結果是什麽:沈清平本身就是孫元化的人,他們這麽做事實上也是在孫元化背後放槍。
因此在洪衝山走後,邵一鳴也捂著肚子對朱守中和劉學桐說道:“咱們走!”
隨後三人帶了親隨直奔布政司找閻鳴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