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祖島碧水港，小小的港口裡塞滿了船，各種各樣的船。

　　沿岸到處都是酒館、妓院和各家公司的營地。去年的時候這港還叫做西之表港，這島子也還叫種子島，因為台灣第一個移民船隊帶來九州第一尊媽祖像，被水手們叫著叫著就變成了媽祖島。

　　離岸不遠的那個剛起的方頭方腦的廳公所，就在原來種子島家陣屋原址不遠，區別是原來的陣屋是個和式的財主大院，現在這個廳公所是琉式的二層水泥小樓。

　　不大的會議室裡煙霧彌漫，大約六十幾個已經調任九州島的民政官員統統被塞進這個小房間裡，後面還要一批批的往這邊調人，不過王浩等不了了，他把工作布置好就要回台北，大都督在倭國耽擱的時間已經太久了。

　　已經確定為九州鎮守大使的候志傑正在給大都督做簡報，老實說他自己掌握的情況也不充分，暫時也沒誰能完整掌握島上情況。

　　眼下的格局是台灣控制著九州島四個角:媽祖島、櫻島、薩摩國南部的半國、大島西北角的平戶島以及九州北邊的壹歧島和下關海峽南北兩線。雖然地盤不大，但這幾個角落裡已經堆積著超過十八萬口倭人和將近八萬口台灣調來的基礎戶。

　　島子內部，熊本藩、久留米兩個大藩以及森藩(1.2萬石)、岡藩(7萬石)攏共四個藩是舉旗投降了的人家，他們還堅守在自己崗位上，就等著兩國談妥了協議放他們一條活路。

　　都督府對他們撤出九州並沒有疑義，問題主要卡在江戶幕府還沒通知他們撤到哪裡就藩，而且到時候能撤出去多少人，各藩還要和琉球人談一談條件。

　　除了以上兩方控制的地盤，整個島上或者是白地、或者是流民腥膻之地。

　　“大人，島上四家藩手上還控制著大約六十幾萬藩民，至於流民暫時沒法估計，大約也還有三四十萬或者更多些。”

　　王浩點點頭，這數字應該和實際差距不會太大，九州島已經開發了上千年，仗沒開打之前，島上人口不會少於兩百四五十萬。這一仗打完，不管是掠為民戶還是奴隸，還在島內的或者運出去編戶的，再加上幾家南下南長島就藩的，琉球總共搶走大約五十萬人。

　　島子港口很多，海軍的幾隻分艦隊不可能完全控制的住，這一年多跑到本州的也不會少於十幾二十萬口，這其中福岡藩撤出去那七萬多人是最大的一股。如果島上還有百萬倭人的話，王大人心裡算了算，那麽九州島上戰死的、被屠殺的和饑荒餓死的總共大約七十萬人口。

　　“流民估計沒你們說的那麽多吧，現在開始收攏這些人了嗎?”

　　緊挨著大人坐著的幾位個個低下頭，這問題實在不好意思回答。

　　看看沒人敢說話，侯胖子只能親自上:“大人，各地遇到的問題類似，這些流民都和咱們多少有些仇恨，各地派出去的工作隊只要遇到這些人，他們就往山裡躲，咱們民政人手又少，暫時進度還不大。”

　　藩主投降的人家，一般藩裡民戶也比較聽話，這些人不是已經發到台灣或者寧靖編戶，就是被控制在島內琉佔區裡。散布在島內的流民，絕大多是都是被琉球滅國的藩民，這些人家當然對琉球比較仇視了……

　　不但這些民人很難收攏，即使已經在琉佔區的民人，管理起來也相當費勁。媽祖島是第一個編戶的民廳，這島上陸續跑到山裡躲著，或者浮海跑到附近無人島躲著，拒絕都督府管理的逃人至少千把人，

島上治安環境非常不好。　　民政的官員們一件一件的匯報，王浩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陰沉。越是文化水平高的種族，被別的種族同化的難度就越大。從民政的反饋看，九州島上的工作難度比南河那邊還要更難，和台灣或者寧靖山區那些山地生番比，那簡直不能以道裡計。

　　“大都督，不管怎麽做工作，都非常難得到倭人認同，而且島上那些漢人世家，對咱們的防范心理反而更強。”

　　說話的這位叫宋誠，他是罕見的從台灣調到寧靖，又從寧靖特意調到九州的官員。他因為在山北廳快速消化當地千年山地部落，被大都督府直接點名點到九州。所謂同化，無非恩威並施而已，而這兩樣在島上阻力都不小。

　　“卑職舉個例子，您聽聽就明白了。”

　　他說的這個例子，讓王浩聽的大吃一驚。

　　“國姓爺的親弟弟?消息屬實嗎?”

　　“屬實，再三核實，有人證有物證，確實是國姓爺嫡親弟弟。”

　　這個年代，國姓爺這個稱呼隻屬於一個人——鄭成功。台灣初創的年代，大家叫的還比較謹慎，必須提起的時候，一般都稱呼賜姓。後來大家看王浩自己也一口一個國姓爺的，那還客氣什麽，於是稱呼馬上又回到這三個字。

　　國姓爺，這三個字在台灣極重。最早的國人，那都是鄭家門下的子民，對鄭家是什麽心理就不用說了。而新的國人，看待國姓爺只會更重。

　　小學課本裡，三年級有一篇課文是說國姓爺起兵的故事，五年級有國姓爺收復台灣的文章。一句話概括，這是個英雄，一個剛剛離去的，老百姓身邊還有老人能回憶起音容笑貌的民族英雄。

　　國姓生父鄭芝龍，生母田川氏，所以國姓爺身上有超過四分之一倭人血脈，之所以這麽算，是因為田川氏本身就是混血。

　　國姓起兵時，田川氏要求帶次子回福建團聚，這事情報到江戶幕府，那一代幕府研究後下令不許，或者田川氏留下，或者兒子留下，最後田川氏隻好含淚把次子留在平戶，自己獨自回閩支持長子。

　　結果很不幸，1646年，清軍突襲國姓老家南安石井鎮，田川氏被清軍凌辱，自殺殉國。

　　某種角度說，大清國的滿洲大員們，真是沒把漢人當人，連江戶的幕府都把鄭家當國持大名看待，禮數上絕不將就。以鄭成功和母親的感情，田川氏被辱那日起，就注定了他要抵抗一生，國恨家仇，這兩座大山，又怎麽容得下投降二字。

　　田川氏留在倭國的次子，和國姓爺同父同母，乃是親的不能再親的弟弟，名字叫田川七左衛門。國姓爺還活著的時候，田川是作為鄭家在倭國貿易總代理存在，當時兩邊聯系還很密切。

　　到鄭經時代，因為國姓之死和鄭經忤逆關系極大，田川氏主動斷絕了和台灣關系，平靜的生活在平戶町內，過著一般鄉紳生活。

　　國姓爺這都死了三四十年了啊，以這年代人的平均壽命，這位田川氏居然還活著，這消息聽的王浩目瞪口呆。

　　“你們沒難為老人家吧?”

　　您都這反應了，我們那裡敢啊。宋誠趕緊叉手:“大人容稟，絕沒人敢難為田川老先生，實在是田川先生難為我們。”

　　大軍裹挾平戶島民戶的時候，田川氏一家乖乖的被帶到媽祖島上落戶。等一戶戶甄別的時候，才發現他家的身份。老人家聰明的很，馬上發現，這幫琉人看自己家那絕對是高看，這樣的話就沒什麽可怕的了。

　　“已經數次勸說老人家改回鄭姓，每次都被罵回來，說的狠了還要動手打人……”

　　所以，有時候講道理真不如動粗來的快。田川左七衛門已經是古稀老人，如果琉寇真的會殺人，他當然不願意給家裡人招禍。

　　問題是，只要是琉球官員，對他家隻敢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老人家在倭國生活一輩子了，想讓我改姓，門也沒有！別說改姓，改衣服都不行，改髮型更不能夠，什麽都不能改，眼下仗不是已經打完了嗎，人家要求盡快回平戶島去，還希望官府給蓋好和式的房子。

　　大家都看著大都督，王浩攤攤手，表示俺也沒辦法。

　　國姓爺留在台灣的後代都被遷到燕京去了，將來如果萬一有個不幸，還要從人家這邊過繼一個給國姓爺續上香火，難道還能弄死不成?

　　“老人家應該七十多了吧，甭管怎麽說，你們也別委屈人家了，不行就在他兒孫身上花些心思吧”

　　宋誠代表大家表態:“大人，我們也是這麽想的，已經和田川家嫡長子說好了，什麽時候老人走了，他們家再把名字改回來。”

　　還是的啊，凡事總有辦法的嘛，王大人松了一口氣:“這屬於特例的特例，難道別的人家也敢這麽對抗嗎?”

　　別人當然不敢這麽對抗，不過暴力抗法的不多，漠然抵製的例子數不勝數，當下宋誠挑了幾起開始舉例子。

　　王大都督深吸一口氣:“俊才，你覺得該如何做。”

　　侯志傑字俊才，這會正在邊上觀察王浩臉色呢，聽到大人點名，馬上站起來:“島上倭人很多，下官覺得行事不如稍緩，徐徐圖之。”

　　“徐徐，用三十年圖嗎?”王大人語氣很有些尖厲:“那你覺得，什麽時候咱們才能再走一步呢?”

　　白手建這五千乖大國，翻手間擊破倭國這樣的萬乖大國，這兩年，大都督威嚴日重。這話說出來，侯志傑兩股開始戰戰，馬上吃不住勁了。

　　“大都督，卑職也是想讓島上恢復秩序，國裡一直財政緊張，九州島開發比較完善，盡快平複下來也能給國裡提供些賦稅。”

　　“這事不用你擔心，這次倭國討伐盈利不少，後面幾年，國裡還有絕大一筆進項，大到超過你想象。”

　　會議室人太多了，這秘密怎麽也不能放出去，王浩搖搖頭:“治理一塊敵國，我的看法如給人治病，溫藥調理也是個辦法，但緩不應急。如果想見效快的話，不如學學軍醫。”

　　軍醫怎麽個治法，就是槍子打傷胳膊，上去直接把胳膊鋸掉，然後拿烙鐵燒熱了直接往傷口上烙下去，傷口都焦掉了，自然血就止住了。

　　那就是以暴製暴啊，如果用這套路，那台灣也好，南河也罷總結出的方法多了。侯志傑在南河、寧靖待了這麽久，學到的辦法自然不少。只不過九州這邊民人配合度這麽低，估計過程中鋸下去的胳膊大腿的可少不了。

　　“大都督，卑職明白。若想快刀斬亂麻，最快的辦法莫如毀教、更名、變服。三管齊下，要生瘡的自然立刻生出來，卑職想問問大都督打算給九州留多少兵?”

　　倭國是個很奇特的國家，這國的國民最初的崇拜赫赫有名叫做神道教，所謂大和八百萬神。沒準村口一顆樹，一塊石頭，山上一隻狐狸，一隻烏鴉就是一個神。

　　這東西說起來好厲害的樣子，實際上和東南亞那些原始土人一樣，學名叫做原始崇拜，後來有人覺得這名字有侮辱人的趕腳，又起了個專有名詞叫萬物有靈……

　　這個宗教非常之耗費資源，整個倭國有多少神宮、神社根本算不清楚(近代大約在十五到十八萬之間)，但是隻媽祖島這麽個小小的島子(445KM2)，原來住著一萬七千多倭人，各種宮、神宮有多少呢，八百多座。這要佔用多少土地，多少資源維護?

　　後來佛教傳入倭國以後，倭國人民馬上變成既相信神道教，又信佛教。這種事唯獨發生在東亞，地球其他區域，都是某一宗教替換別的宗教，偏偏在大清國就有些人既相信佛教又相信道教，倭國也一樣，大多數國人既信神道教，又相信佛教。

　　只不過佛教進入倭國也改良了，倭國最有勢力的佛教是淨土真宗(信徒佔全國五成以上)。這東西不多解釋了，反正倭國歷史上最有名的‘一向一揆’，就是這家佛教信徒的專利。

　　“生瘡這個比喻很好。”王浩重重點頭。

　　“趁著現在大亂，引爆了才好，大亂才有大治，這時候遮掩下去，等以後建設起來了，人口繁衍了，到時候才起大亂，損失只會更大。”

　　至於留多少兵合適，王浩稍微想了想。台灣島內成建制的部隊只有一個台東旅，他們已經完整修養了一年，在倭國的這三個旅零三個團都是征戰了一整年的，大多需要調回去修養。

　　“海兵陸戰1團留給你駐守下關要塞，台南旅補成滿員留在島上，另外把台東旅調過來給你，這些夠了嗎?”

　　一個旅看寧靖，一個旅加一個守備團看南河，到了九州，直接放兩個旅加一個團又一守備團，大都督對九州重視，相當的重視啊。

　　“那卑職在島上再征召四五千警察，務必把濃瘡擠得乾乾淨淨， 大都督您看如何?”

　　好家夥留下超過一萬五戰兵，侯志傑還要再征召這麽多警察，他得多不看好島內治安啊。

　　王浩一點沒猶豫:“九州和台灣一樣大，駐扎這麽多部隊也是臨時，盡快洗乾淨了，盡快進正軌。實在不行就和台東那樣，再征集一票武裝民兵給你如何?”

　　這說的是太魯閣那次，征召大量民兵，就地鎮壓就地分田。這個侯志傑有點看不上，他有更好的打手。

　　“大人，您知道現在有好多人組織捕奴公司，這個如果您同意，我打算在報紙上打個廣告，倭奴在國裡最受歡迎了。”

　　南洋土人連地都不會種，高棉人倒是會種地，可是他們又懶又笨，比起來鮮人就好用多了，他們乾活很老實而且很聽話。相比較下，所有種族奴隸裡，最好用的就是倭奴。

　　太綜合了，這些人乾農活是把好手，稍微訓練下還可以當保安隊，和土人打仗用起來也好用，而且對主家忠心耿耿，拿去管別的奴隸，他們比主家管的還凶，這麽好的奴隸那裡去找。

　　台灣市場上，倭奴平均價格早已經超過三十塊錢了，到勃泥兩家特許公司轄區，這價格還要再翻近一番。這一年，各種渠道分流到勃泥大島上的倭奴，沒有五十塊錢是拿不下來的。所有大公司、大莊園主，都玩命派人過來到九州買奴。這催生了短暫而猛烈的倭奴交易，大量捕奴公司出現了。

　　“可以的，務必要快，不光九州本島，還有周邊小島也要清理乾淨，要盡快把不安分因素消滅掉。”

　　“是，大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