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閣落於張府,躲藏在山石林木之中,隱於濁濁鬧市。一磚一瓦,皆得了低調奢華的真意。
四周草木圍繞,怪石叢堆,隔絕了外界的喧囂,獨守一方寧靜。
於此地靜坐,據說能夠魂遊太虛,得見太一神真顏。
此地用於商議太平道密事,一舉一動傳言皆可為太一神所見,所以人來人往皆小心翼翼,輕聲細語。
唐粥坐在太一閣的大殿中,正襟危坐。此地冬暖夏涼,無人高聲,倒是一個睡覺的好地方。
張寶坐於右席,臉色瘦削,這些日子連日不休的忙碌讓他的眼珠子都變紅了,像是兩根燃燒的蠟燭。
張角坐於首位,許久不見,他的臉色顯得有些蒼老,精神反而更好了。
這種變化,如同一位時刻規束自己養生有道的中年人,一夜之間忽然回到了他本來的狀態,無需再刻意追求不屬於自己的那份青春。
“青幽二州渠帥簡直太過分了,竟然聯合其余各州渠帥來恆山搶糧。這些存糧都已經許諾給他們了,難道吾等還會食言嗎?
都是教中兄弟,為何還要行如此匪徒之事?如此行事,豈不是令親者痛仇者快!
既然不為兄弟著想,不遵教中律令,吾看這些渠帥也是該革出太平道了!”
“師叔慎言,革出了他們,這太平道便沒什麽人了。”唐粥在一旁冷靜地提醒了一句。
“天下動蕩,何愁太平道無人?若只是為這些不知大局的混帳而維持著這松松散散的架子,吾看倒不如乾脆推倒重來!”
張寶的聲音在大殿之中回蕩,余音渺渺。
“咳咳!二弟莫要胡言!太平道乃是你我兄弟三十年來的心血,傳道十余年豈能說放棄便放棄!”張角精神健旺,似乎並沒有因為即將到來的大亂而有任何的慌張失措。
張寶怒拍案幾,吼道:“老子推倒重來,大不了再來十余年,就是看不慣這群家夥。還沒有起事便如此道貌岸然,背後捅刀子!將來若面對成百上千的官軍,豈不是個個皆欲梟吾首出降!”
呵呵!唐粥笑了笑,心道張寶最後好像還真是這麽死的。
“師父!師叔!”
“嗯?你是何時來此的?”張寶瞪大了眼睛一副誇張的樣子,唐粥臉皮直抽抽,我已經在這裡對著空案幾坐了半天了好嗎?
唐粥起身一禮,道:“師叔還記得當日要為弟子保媒之事嗎?”
“怎麽?你看上了哪家姑娘了?”張寶神經遲鈍的腦袋還沒有想明白。
“請師叔為弟子向道師提親!”
張寶愕然,張角則是一臉似笑非笑的模樣看著唐粥。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張寶拍了拍肚皮,看了看唐粥堅毅的神色,又看了看張角高深莫測的笑容。
“好!漢中局面已經打開,五鬥米教便暫且不顧了。寧兒那丫頭和你正好青梅竹馬,這個媒二叔我保了!”
“正好廣宗也從來沒有這麽熱鬧過,借此時機,師叔可將各路渠帥全都匯聚一堂,到時若有何疑問,當面對峙,也可好過在這裡生悶氣!”唐粥再次提醒了一次。
張寶眼神一亮,確實如此啊!只要將人請來,宴席之上布酒,席後藏刀,到時如何處置這群人還不是吾一言而決?
“大哥!你看如何?”張寶向張角請示最後的決定權,只要道師拍板,事情便可以定下來了。
張角似笑非笑地看著唐粥,又看了看二弟張寶,道:“你們啊!都太急了!事情不是一次便可以做完地,
要慢慢來。 不過,我們都沒有慢慢來的時間了!如此,吾從今日起便閉關,此事你們與寧兒商議之後便可以決定了!”
張角起身離開,對此事不置可否。
“來人!傳聖女過來!”張寶立即下令召張寧來商議大事,但是,來人卻回報聖女雲:一切皆由叔父決定。
張寶聞言大喜,立即便和唐粥一起準備鴻門宴,首先要做的便是散發請柬,這些事情自然有張寶去做。
雖然自己可以將這些渠帥一網打盡,但是唐粥心中還是帶著淡淡的悲涼與哀傷。偌大的太平道,數十渠帥,也逃不脫一個利字。
利字旁邊也是一把刀啊!
為了利,便要拿刀,不是刺向別人割肉,便是刺向自己剜心。
現在,刀在張寶手中,被完美地包裝成了一張精美的喜帖,送至諸多渠帥手中。
漫長的山道上,一騎絕塵,朝著太行山的方向奔馳而去。
在信使背上,正是唐粥和聖女張寧訂婚的請柬。此時的信使並不知道,他背負的不僅僅是一張帖子,還是一把鍘刀。
他伏在馬上,四處巡索,防止暗中的埋伏。忽然,眼神一縮,盯住了遠處的一處小山坡,準確來說是小山坡上一顆被剝了皮的大柳樹。
白燦燦的樹乾上,用墨汁刻著一隻九節鞭,醒目而刺眼。
非是緊急情況,斷不會出現如此招搖的信號,信使立即滾鞍下馬,匆匆來到柳樹下,查看印記。
“敢問教中哪位兄弟在此?”
再三確認之後,信使回頭喊話,誰知話音剛落,便有一道紅色的身影從一旁閃出,一把鋒利的劍橫在了脖子上。
······
光和五年的冬天來的特別遲,至少對於那些在山林攀緣,四處躲藏的野人是如此。
太行山的攻堅戰已經結束了,最終結果是太行八陘全部淪陷,七百殘兵遊勇撤入大山,躲躲藏藏回到了恆山。
徐無山等人得到的消息是按兵不動,守住恆山。得到這個命令,恆山上下都松了一口氣,若非迫不得已,他們也不想和對面的同門短兵相向。
事情到此已經變得簡單了,恆山的事情其實不在恆山,而是在廣宗。
於是,當三十幾位渠帥在太行山上喝了一月的西風後,他們等到了那封請柬,然後準備向廣宗進發。
“我等如今便出行,至廣宗不過三五日,如此是否來得太急了!這豈不是暴露了在此集會的事情嗎?”
管亥最先開口,其余二十余位渠帥也各自低頭思索。
一旁的波才不耐道:“道師法眼,明照萬裡,否則也不會令人送此請柬過來了!你等看看,悉諭汝等知曉,這不是明擺著道師已經知曉了我等聚集之事嗎?”
“呵呵!波帥是無所謂,我早便聽聞月兒妹子和那唐粥手下的左宗年有私情,唐粥做大反而是波帥能夠得利!自是無需憂慮這些細枝末節!”幽州渠帥程遠志手下副將鄧茂此刻出言譏諷。
“你說什麽?”
波才雙手握拳,死死看著鄧茂,牙齒咬的咯嘣響,卻還是沒有動手:“我等皆是賊人,擄掠兄弟財物糧秣。若是被擒,唯有赴死而已!吾不知何人有臉腆居高位?”
這番話把周圍眾人全都罵了個遍, 在場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背信棄義的烏龜王八蛋。
出言的鄧茂臉色如同猴屁股般,程遠志臉色陰沉,怒喝道:“小小副將!哪裡有你說話的地方?還不下去!”
轉過臉來,便換上了一副笑臉:“手下兄弟不懂事!此次襲擊太行八陘,我等皆出兵相助,雖以青州管承兄弟為首,但是波才渠帥也是功不可沒。
若是唐粥做大,此人仗著道師寵愛,可不會對我等講任何情面!所以在場諸人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此次回廣宗之後,還需鼎力相助,萬萬不可內訌!我等目的隻為一個,那便是逐唐粥,分太行!”
“逐唐粥,分太行!”
“逐唐粥,分太行!”
“那麽此次出動,我等需帶多少人手?”
此話一出,氣氛頓時冷了下來。眾人的目的也正是如這口號所喊,乃是為了搶奪唐粥的大蛋糕,並不想造張角的反,帶人太多反而不合適。
“此事有何難為?便依往年慣例即可!”波才大聲提議,其余各路渠帥心中有鬼沒鬼皆不吭聲。
波才一歎,頓時有些心煩意亂,再看著太行山簡直糟糕透了,一刻也不想多呆。
“往年皆可帶五十隨從,此次依慣例,再擁一軍千人至廣宗外百裡駐扎,如有急事,也可隨時調用!”
“便依波帥所言!”
“便依波帥所言!”
“吾等收拾一番,明日便可出發!”
“告辭!”
“告辭!”
待得眾人散盡,此地只剩下了波才一人,空望巍巍太行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