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以權威自居的人都會面臨這樣一種困境,那就是他並不是在所有的情況下都能夠保持自己的形象。終有一天,在遇到更強大的人和更困難的問題之時,支撐不住的他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轟然倒塌,然後換得一陣的哀歎和扼腕。
呂布是並州絕對的人傑,即使是並州兵的核心人物丁原也不得不以恩義結交呂布,用父子的名義將他籠絡在身邊。
張遼等一批將領更是對呂布的神話抱著崇敬的心理,幾乎是瘋狂般地崇拜,然而此時此刻,他們見到了一個能夠將呂布從神壇之上趕下來的人物。
更可怕的是,這件令眾人恐懼的事情竟然真的發生了。
所有的並州兵都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甚至有人一拳拳打在岩壁之上,手掌攤開全是血珠。
“好了!不要瘋了!不就是敗了嗎?那有什麽大不了的?奉先向來高傲,視天下英雄如無物,此時讓他吃點虧沒什麽不好!”丁原厲聲斥責這些殘兵敗將,被他用言語變相寬慰了一番,眾人才沒有放棄心中僅存的一絲幻想。
“對!”
“少將軍還在那裡,我們要去救他!將他救回來!”
“是了!唯有救回人才有希望,只要人活著,他日未嘗不可再將今日之敗贏回來!”
面對群情激憤的場面,丁原有點尷尬。他沒有想到自己的說法竟然起到了反作用,他的意思是讓眾人不要太過傷心,至於呂布是死是活,他其實不是太在意。
但是,看現在張遼和張楊兩人滿目怒火的樣子,誰拒絕誰就會被他們給撕成碎片。
數十子弟犧牲都沒能讓他們如此癲狂,呂布落敗卻在他們心中掀起了如此軒然大波。丁原心中稍稍蒙上了一層陰影,遠處的曹操嘿嘿冷笑,看著眼前的一幕什麽都沒有說。
“孟德!”丁原四顧望去,只見周圍似乎並無志同道合之人,只有曹操似乎是和自己還有一點聯系。
曹操來到丁原身邊,看著這個被自己屬下拋棄的可憐人,嘴角露出了一絲嘲弄:“建陽公手下能夠有如此忠心耿耿的手下,真是可喜可賀啊!”
話語之中雖然是欽佩,但是眼神之中卻毫無一絲的賀喜之意。丁原的眼神也逐漸冷了起來,看著曹操冷冷道:“曹孟德!你說的大軍何處?這裡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你不要告訴我那些人還窩在雒陽城之中沒有出發!”
遠處,張遼和張楊兩人悲壯地帶著六名並州騎兵衝陣,眼見手下人就被黃色的浪潮給吞沒了,兩人瘋狂地廝殺,周身浴血,每走一步都異常艱難。
丁原的眼珠子都紅了,這兩人可是他的寶貝啊!除了呂布之外,便是他們兩人了。呂布死了他不過是丟失了一位世間猛將,但是張遼和張楊兩人去了,他卻是很難再拉起一支大軍了。
曹操看著幾乎被擒住的張遼兩人,微微一笑,只是此時風塵仆仆披頭散發的樣子根本沒有任何風度可言。
他手指著丁原背後,那裡興起了一陣幾乎是微不可查的煙塵。
呵呵一笑,他說道:“建陽公要的人馬,不就在那裡嗎?”
眼神微閃,丁原推開一旁唯一的一位護衛,果然看到了遠處的一陣煙塵,看樣子來了不少人馬。
風塵之中,人煙滾滾,當中正是一杆“袁”字大旗。
精神一震,丁原瞬間驚叫道:“莫非是四世三公的袁紹袁本初來了嗎?”
“哈哈!”曹操大笑兩聲,指著遠處聚攏過來的人馬道:“不錯!那正是袁本初的人馬,那是陛下親自下令,大將軍過問的西園兵馬!”
眼神之中剛剛冒起的火花在西園兵馬這幾個字一出的瞬間便熄滅了。
西園兵馬?
西園是個什麽地方,別人不知道,丁原可是太了解了!他曾經不止一次地將邊地搶來的珠寶牛羊送到那個無底洞之中,對裡面的事情可是再了解不過了。
西園者,靈帝私庫也。
劉宏這個最大的金錢收藏家將所有賣官鬻爵的錢財都存放到了這裡,粗略算來裡面可是有數億錢。而且,裡面都是閹宦當道。
這西園兵馬,究竟是哪裡的?
本來堅定站在大將軍這邊的丁原瞬間遲疑了一瞬,不過他也只是遲疑了一瞬,接下來便露出了一副大喜過望的笑容。
拉起曹操的手,兩人就像是多年不見的好友。
“哈哈!孟德可有膽量隨我一起前去迎接朝廷天軍,在這賊人之中殺上個兩個來回?”
雖然心中已經決定無論來的是誰,他都要有做好一隻舔狗的覺悟,但是,此時面對曹操他還是一副忠心基友的面目。
曹操當然不知道丁原的心思,因為他知道來的人必然是袁紹的大軍,十常侍就是借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衝鋒陷陣。
對付滿朝文武百官叱吒風雲的十常侍,竟然會對民間亂賊如同老鼠見了貓,這只能說明他們從來只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從來沒有將百姓和天下安危放在心上。
“殺啊!弟兄們!如今賊人殺來了,現在就是我們為國盡忠的時候了!殺賊人一名,升官一級,賞百錢。殺賊人十名,連升三級,賞糧百石!”
說起升官的時候,眾多西園衛士有些愣神,但是當袁紹說起有糧食拿的時候。瞬間所有人都瘋狂了起來!
看著眼前滿滿的人頭,在眾多官兵眼中,這些都是白花花的糧食啊!
這個時候雒陽城之中的錢不值錢,人命不值錢,糧食才是真正值錢的東西。
只要有糧食,連命都可以不要!
“殺啊!”
若說原先的喊殺聲是袁紹一人在孤軍奮戰,此時則是眾志成城,幾乎三千兵馬,人人都賣力地衝上前來。
搶人頭啊!
瞬息之間,雙方兵馬便交戰在了一起。
狗官兵!欺辱百姓,魚肉鄉裡,為虎作倀!幾乎所有的弟子都將心中所有的詞語都罵了出來,然後一刀送上去。
這一刀是為兄弟砍的,這一刀是為鄰家兄弟,這一刀是為自己,這一刀是為隔壁老王!
相反,在官兵的內心之中,則是另外一番劇情。
這是一百錢,這是一石糧!這是一百錢,這又是一石糧!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雙方的廝殺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
而在隊伍的中央,呂布被重重包裹,趙雲立在他身前,防止有人傷了他。
“放了少將軍!”
一聲大喊從遠處傳來,原來是張遼和張楊兩人被捉了,兩人被綁成了粽子,扭送到了唐粥眼前。
“你們是何人?”
“在下張遼!”
“在下張楊!”
“放了少將軍!”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出了這句話,遠處的呂布每聽他們叫一聲身子都顫抖一次,再抬起頭時,一雙虎目之中盡是淚珠。
“文遠!你們兩人為何這麽傻?”
“哈哈!少將軍人中英豪,我們兩人能夠和少將軍死在一起,此生足矣!”
又是兩個英雄崇拜的傻子,只是你們兩人跟錯了人啊!
外圍,黑衛抵擋的越發艱難了。喊殺聲也漸漸示弱,沒辦法!任誰面對三千眼睛綠油油只看到人頭的大頭兵,都會心裡發怵!
“唐帥!時間不多了!若是被官兵包圍了,我們到時候就被動了!”曹青在一旁提醒道:“我們該走了!”
同時,他看向呂布和張遼兩人的目光之中也充滿了殺意。
呂布,人中英豪,但是卻不在自己一方。不殺之,後患無窮!
張遼兩人忠心耿耿地對待呂布,若是殺了呂布不殺此兩人,也是一樁隱患。
對於有才的人,曹青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對付他們。
看到曹青眼中的惡意,張遼大叫一聲,猛地衝向唐粥,然而身子被綁縛著,只能又被黑衛賣力地拖了回來。
“不要殺少將軍!我張遼任你處置!”
唐粥試探性地問道:“若是我放了呂布呢?”
“我張文遠甘願為大王牽馬墜蹬,鞍前馬後絕無怨言!”
聽著這斬釘截鐵的話語,唐粥腦海之中浮現出了一個年輕的面容。那家夥似乎也是要投奔我來著,只是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吹風呢!
“不要求他!我呂布便是死,也不會求人的!”
轉頭看向呂布,然後一道冰冷的目光便折射了回來。趙雲頂著一臉寒霜看著眾人,手中的長槍微微抖動。顯然,此時的他似乎是也到了極限。
“呂布,不能死!”
“呵呵!”唐粥笑了笑,然後對著趙雲拉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誰說要殺呂布了?”
“真的?”
張遼和張楊兩人同時抬起了驚喜的眼神,看得唐粥蠻不好意思的。你們這樣,讓我對你們下黑手都不好意思了!
呂布同時抬起了腦袋,他並不相信這人會放過自己!自己的價值自己知道,絕不是可以輕易放過的人!
唐粥嘿嘿笑著,來到趙雲身前,看著指向自己的長槍微微皺眉:“你的武器不該指向我!”
趙雲心中怒氣一閃,但是,槍頭卻是微微側開,指向了另一邊。
讓開道路,連趙雲自己都有些詫異,自己明明是要誓死保護呂布的,怎麽會讓開了道路?
回過神來,只見此時的唐粥已經在左宗年的護衛之下來到了呂布面前。
“唐哥!殺了他!為兄弟們報仇!”
左宗年愛恨分明,直接就要殺了呂布。
但是,唐粥卻是搖了搖頭,然後看著癱軟的呂布說道:“我不殺你,甚至可以放了你!但是,張遼他們兩人可就沒有這麽幸運了!他們兩人必然要死一人,如此才能救回你!”
“殺我!”張遼和張楊兩人同時大吼,然後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頓時哈哈大笑。
看著兩人爭相赴死的樣子,唐粥歎息連連,看著呂布道:“他們這樣,讓我很難做啊!兩個人,究竟是殺誰呢?不如奉先來給我一個建議!”
“殺了我吧!”
呂布大吼一聲,遠處的張遼兩人早就淚水連連,兩個大男人瞬間成了水做的人。
“哎哎哎!不要這樣惺惺作態了!年級大了,就是看不得這種哭哭啼啼的戲碼!”唐粥用袖子微微擦了擦淚水,然後呂布和張遼幾人卻是對他怒目相視。
三人都感覺到了,唐粥這是在戲耍三人。
“呵呵!既然被你們看穿了,那我也就不再兜彎子了!來人,將他們三人給我打包帶走!我要來一出三英會!”
唐粥最後一聲拉出了長長的腔調,然後一指一指又一指,分別點在了呂布三人的傷口上。
然後,在三人吃人的眼光之中,他叫了聲:“倒!”
三人紛紛應聲而倒,趙雲眉頭一皺,左宗年臉色大喜,曹青則是看不出神色,揮手命人將三人抬走。
“唐帥!我們撤到哪裡去?”
“這的確是一個問題!”唐粥搖了搖頭, 如今袁紹的大軍就在身後,自己逃到哪裡哪裡就會成為官兵圍剿的對象。
若是想要徹底安生下來,就要先甩掉這些官兵。
“我們去並州!”
唐粥大吼一聲,指向了遠方。
“唐哥!為什麽去並州啊?我可是聽說,並州羌人等各族雜居,我們漢人並不佔任何優勢!當地的蠻人甚至還經常做出殺官造反的事情來,朝廷發兵剿了撫,撫了剿,如今這些蠻人更是猖狂!我們去了不是狼入虎口嗎?”
“哈哈!”唐粥大笑了幾聲,看著左宗年懵懂的樣子道:“宗年你說的不錯!可是,你想過沒有,我們到了那裡會受阻,那朝廷兵馬過去之後會怎麽樣呢?”
左宗年眼睛一亮,是啊!若是論起仇恨,官兵和羌人之間的仇恨比和太平道之間的深多了。
到時若是羌人和官兵打了起來,雙方正好可以渾水摸魚,如此才能成功脫身。
“唐哥說的不錯!那我們就向並州進發,只是這些人怎麽辦?”
左宗年指向了呂布和張遼等人,臉色難看。
唐粥微微一笑,然後開口道:“你放心!他們不會成為我們的障礙的!到時,他們或許會成為我們的助力也說不定啊!”
唐粥帶著莫名的神色,左宗年則是一臉迷糊。一旁的曹青倒是神色變了幾次,然後悄悄隱藏了起來自己的想法。
趙雲的臉色更加疑惑了,他看著唐粥信誓旦旦的樣子,回想起自己的異樣。他似乎是知道了問題的源頭出在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