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尹君從草堆上醒來，打開身前的信封，微微活動了一下身體，準備出門。

昨日猖狂的錦衣公子今日是必然不會出現來礙眼了，畢竟，現在是全新的“第一天”。

歸遲握在手中，尹君眼神堅定，歸遲的劍尖劃向她的大腿，劃出一條又長又深的口子，紅色的鮮血嘩嘩的淌。

太好了，傷口不會恢復。

歸遲收回袖中。尹君朝聶府的宅子走去，路人見到尹君這狼狽的樣子，紛紛上前詢問需不需要幫助，卻沒有人得到回應。除了關心的還有不少看戲的，跟著尹君亦步亦趨的走到聶府大門，聶府聲望高，他們不敢鬧事，隻好離門口遠一些，伸長了脖子聽動靜。

與前兩次一樣，每當走上幾步後，尹君的身份就轉換成了聶隱娘。

走到聶府的時候，聶隱娘的臉色蒼白，步伐有些晃悠，但她本人卻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受傷了一樣。

聶母從內宅出來，見到滿腿是血的聶隱娘，心裡不忍，但好好的一番關心話說出口就變了味，“早說讓你離開這個行當了，現在遭報應了吧。”

聶隱娘抿著嘴唇，一臉倔強，“母親就如此希望我遭報應?”

聶母心裡一塞，她把手中的佛珠轉的啪啪啪響，這聲音聶隱娘聽著煩人，劍尖一挑，將聶母手中的佛珠串子給切成了兩半。

一百零八顆念珠在地上彈彈跳跳，滾向宅院的不同角落。

聶母囁嚅了一會，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豎子！你竟敢！”

聶隱娘的兩手捂著腦袋，好似很痛苦的樣子。表情皺巴在一起，眼睛緊閉，左右晃蕩，最後跌落在宅院的小花園中，滾了一身泥。

聶母見自己姑娘成了這個模樣，也管不上自己花了大價錢大心思求來的念珠，趕緊吩咐下人道:“快！快去請大夫！”

下人慌忙的跑出聶府，一出門卻被門外的好事人群攔住，他們七嘴八舌的想打聽裡面發生了什麽事。府裡的門房心裡著急，平日裡也見過不少鄉貴，大喊一聲:“我有要事在身，你們在不讓開，就等著和我見官去吧！”

眾人一聽，趕緊讓出條道。

聶隱娘還在地上不住的翻滾，急了還拿自己的腦袋撞牆，聶母在邊上急的團團轉。

“這可怎麽辦，怎麽辦才好。”

大夫還未請來，聶隱娘自己止住了動作。她像是昏迷的樣子差點嚇死聶母，這個時候，昏迷也許就是死相。

聶母跳入花園中，用力捏聶隱娘的人中。

“止血……”輕輕的聲音從聶隱娘的唇縫中穿出來，聶母聽見後喜極而泣，叫身後的小廝脫了衣裳壓住聶隱娘的傷口。

大夫姍姍來遲，門房小心的解釋道是因為外面平民百姓的原因。

聶母沒有懲罰他，反而命他去休息片刻，如此和顏悅色的女主人，嚇呆了幹了多年的門房。

……

“為何要救她?”

“那你為何要殺她?”

“她該殺！”

“……該殺在何處?”

對方的聲音一滯，似乎是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不該殺，首先，她是我們的母親，其次她心有大善，最後……她愛你。”

陰影中兩邊對話的人顯出身形，聶隱娘余怒未消，尹君一臉慈悲。

“這些年來，每當我想起你四處濫殺無辜的情景就無法入睡，更無法修行。你將我分離出去，自己倒是好受許多。”尹君所站之處，腳下泛起層層漣漪，傳到聶隱娘的身前。

“我是她的親生骨肉，她卻百般咒我，又叫我如何睡得安穩?“

“她不是在咒你，她是在幫你。”

“呵?”聶隱娘嘲諷的一笑，抱著膀子等尹君的下文。

“……“尹君其實有千言萬語可以說，但當她的眼神觸及聶隱娘不信任的目光時，所有的話都煙消雲散，她只是搖搖頭說道:“也許現在不是你該懂的時機吧。”更何況，你只是我的記憶罷了。

誰料，當她說完這句話後，聶隱娘面含怒氣手持歸遲衝向尹君，劍尖攔腰劃過尹君原先站的位置，但她的劍落了空，隻留下了尹君的殘影。

“你有什麽資格說我！”劍在聶隱娘的手中揮灑自如，劍法刁鑽充滿殺氣。

尹君在聶隱娘的劍下左右閃避，心情平和。她曾經對聶隱娘充滿了敬意，敬意中還帶了些畏懼。因為聶隱娘她視萬物為芻狗，不以性命作性命，是真真正正的隨心所欲。早年間聽從朝廷大人的安排，是非曲直皆由他人所定。在那位道姑的手下學習時，隻學會了殺人，卻未習得半點好壞與對錯。發生了聶母的事後，聶隱娘完全進入了隨心所欲的狀態，性情不定。

她覺得錯便是錯，她覺得對那必須是對。錯的殺死，對的留著。

而尹君是胎光，最重視生命的三魂中一魂。面對滿身殺氣的聶隱娘，尚處在幼小階段的尹君，自然感到害怕。

現在回頭看時，對聶隱娘的情緒一掃而空。這時候的聶隱娘，就好像一個小孩子一樣令人需要大人的安撫。

尹君再次過躲聶隱娘致命的一擊，她側身一轉，伸出手將對方擁入懷中。

聶隱娘手腕一轉，手中的劍尖指著尹君的後背，這猝不及防的一個懷抱，竟讓她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有些猝不及防。

尹君輕拍著她的後背，柔聲說道，“沒關系的，娘不理解你，我去跟她說。”

雖然聶隱娘毀了無數個家庭，但她說的也沒錯，她殺死的每一個人都能救下成千上百個人。雖然的年齡已經成年，但她的心智卻仍然幼小，她需要人教導，需要人幫助。而聶母企圖將這一切推給聶隱娘自己，確實難為這個姑娘了。

聶隱娘的劍掉在地上，她的眼中落下兩行淚，身影像沙粒一樣逐漸消失。臨走前，她對尹君說，“幫我給娘親道個歉。”

尹君站在空空如也的地面上，輕聲回應道:“我會的，放心吧。”

……

“大夫，她怎麽還不醒啊?”聶母焦急的一遍又一遍詢問身邊喝茶的大夫。

“無礙無礙，一會就醒。”

見老頭子悠然自得的品著自己家裡上好的茶葉，聶母就一肚子火，但有求於別人，自然不能表現出來，隻好在將目光轉移到女兒的身上。

這一看，就發現了尹君微顫的睫毛。

“隱娘！”聶母驚喜的喊道。

聶隱娘睜開眼，在聶母的攙扶下靠著床頭坐好，她微微一笑道:“母親。”

聶母從來沒見過聶隱娘如此溫柔的笑容，一下子呆了。

“母親?”

聶母這才回過神來看著她，細細打量了一番後說道:“感覺你變了許多。”

尹君搖搖頭，她掙扎著下床，站到聶母的跟前，不由分說的跪下。

“哎呀！你這是做什麽！快快起來！地下多涼，別這邊剛好那邊又感冒了多不美。”聶母也從自己位置上起身想要將她的女兒扶起來。

尹君卻死死的跪在地上，給她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額頭見血，她卻渾然不知，只是哽咽的大聲說:“娘！我對不起您！”

“對不起！”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