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嗎?這恐怕是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章魚像一隻被放了氣的氣球,乾癟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甄姓男子緊張又興奮的咽了口唾沫,沒有人責怪他站在原地沒有動作,反而所有人和他一樣,都懷著複雜的心情不知該如何是好。
顫顫巍巍的伸出手,目標是章魚的複眼。這是它僅次於心臟的要害位置,如果它還活著,反擊的時機勢必在此刻。
幾個呼吸之後,甄姓男子做好了準備,生也好,死也好,他給自己鼓了勁,一鼓作氣的把手放在章魚的複眼上。
它的皮膚乾燥而粘膩。
甄姓男子睜開原本因為害怕而緊閉上的雙眼。他的手指動了動,膽子隨著這個動作更大了些,一巴掌拍在這隻眼睛上。
身後的石崇善、尹君以及頂上的眾人的心臟隨著甄姓男人這一下而漏了一拍。
“呼……”甄姓男人正在盡力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他既嚴肅又興奮的樣子反而顯得不倫不類。他朝頂上大喊道:“你們三個,下來一趟,帶上家夥。”
原本要出戰的三人聽到他的呼喚聲,點點頭稍作收拾後跳下洞窟。
“把它封印起來。”
甄姓男人招呼了一聲後轉身走向石崇善二人,他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對他們倆說,“得麻煩你們稍等片刻了,以防盲如是假死,劍拔出身體後蘇醒,我打算先安排將它封印後在拔劍。”
尹君撇過腦袋。
甄姓男人一愣,他以為尹君是對自己的安排不滿。正欲再次解釋時,石崇善開口道:“能麻煩您先穿上衣服嗎?”
賠禮道歉的話還在腦中構思著,甄姓男人體內的血液卻率先一股腦的上了頭。面色緋紅,羞愧得恨不得想鑽進地底的他囁嚅著嘴唇,半晌說不出話來,於是乾脆反身爬上洞窟頂,找人借衣服去了。
目送甄姓男人光著屁股,身手矯捷的爬上頂端,不由分說的搶了兩個年輕人的外套,一件圍在腰上,一件穿了起來。
不去管他仿如滑雪般回來的焦急心態,石崇善將視線轉移到眼前,原來你叫盲如,他心想。
看著盲如身邊不斷閃爍的光芒,石崇善默默的歎了口氣。
它有仇人在鬼市,想來就是當初將它封印在此地的人的子孫。他這次出手,不過是因為單憑鬼市自己的力量要拿下盲如需要犧牲許多人,而他則想避免這個事態出現罷了。
石崇善的心裡忍不住冒出盲如死得冤枉的念頭。
自己是不是應該讓盲如去復仇?可他連當初盲如為什麽被困此地的原因都不清楚。當初應該在交涉交涉的,石崇善心想。
“石郎?”尹君察覺了石崇善的異樣,遂出聲問道。
石崇善擺擺手,心道,事到如今反而心軟了是想怎樣。如果他當真對盲如坐視不管,最後看到鬼市一片廢墟的樣子,就能不後悔嗎?
在心裡對自己冷嘲熱諷一通後,鬼市對章魚的封印也到了尾聲。甄姓男子不住的向尹君道歉,他具體說了什麽石崇善一個字也沒聽進心裡去。
三人中的其中一人將手裡的符紙貼在鬼氣散去的心臟位置後小步跑到尹君的身邊,“麻煩您拔下劍吧。”
鬼神的劍,他們可不敢動。
“一次把一把,還是兩把一起拔下來。”
尹君的聲音像清脆的風鈴一樣迷了這人的心智,不得不在石崇善刻意的咳嗽聲中醒過神來。他乾巴巴的啊了好幾聲,幾十歲的人了像個孩子一樣手忙腳亂,身後的同伴一人揮舞著一張符紙朝他招手,他這才找回自己身體的控制權,羞澀的說:“一起拔吧,麻煩您了。”
尹君點頭,打了個響指。兩把劍飛到手上,甄姓男人與另外一人沒來得看清她的動作,兩把劍就消失了。
“那我們這就離開了。”尹君說道。
甄姓男人癟著嘴把那個男人拉到自己身後,心裡忍不住的想著怎麽就在同樣的人面前丟臉了。掩飾著內心的尷尬,他挽留二人道:“你們是我們鬼市的恩人,請務必讓我們聊表心意。”
尹君皺起眉頭,甄姓男人咳嗽了一聲,“不過來日方長,兩位有急事我們自然不便挽留,但如果有用得上我們的地方,請一定不要客氣。”
到底是做商人的人,這番話下來尹君的眉頭舒展,並道謝道:“謝謝您的好意,改日在叨擾。”
“太客氣了。”甄姓男人一路送到石崇善拿出燈籠,看見他手裡的乾坤袋,眼皮一跳,臉上的笑容更甚,“下次來一定要聯系鄙人,這是我的聯系方式。”
接過甄姓男人手中的名片,尹君與石崇善點頭示意。
鬼市的通道消失後,甄姓男人擦了擦額頭的汗,嘀咕著:“原來是她的小輩,怪不得這麽厲害。”
石崇善一直耐著性子不做聲,但他對家裡的情況卻分外掛心。尹君自然知道這一點,她攙扶著石崇善的身體,腳下健步如飛。
從通道裡出來,石崇善推開別墅的大門,客廳一片狼籍。
石卓,石三十一,白澤,饕餮,小青,陸笑笑圍在只剩下一半殘軀的茶幾旁,陸敏雪跪在地上,正給茶幾上的小菊包扎傷口。
“發生了什麽。”石崇善大步走到小菊身前,她的小腹殷紅一片,新鮮的血跡從繃帶下邊浸出來,將石崇善的心臟也浸了一遍。
恐慌從心臟傳到四肢,石崇善清晰的感覺到自己正處於心跳過快,大腦缺氧,四肢冰涼的情況。
“你還好嗎?”石崇善蹲在小菊的腦袋邊,剩下的人紛紛給石崇善讓出了位置。在他們眼裡的石崇善與他的自我感知有極大區別,殺意正從他的每個毛孔中向外泄露。
像個殺神。
小菊微微抬起圓腦袋,朝石崇善露出了人性化的一笑,“凶神惡煞的是要做什麽啊,我還沒死呢,拖著身肉的福。”
石崇善氣勢一泄,周圍人也得以喘口氣,他輕柔的撫摸過小菊的腦袋,“瞎說什麽,你不會死的。”回來的路上,在尹君的照顧下,他恢復了一點靈力,指腹中有金色的靈線出現,他拆開小菊的繃帶,深可見骨,血肉模糊的傷口讓他眼神一凝。
沉默的操控著靈線進入小菊的身體。
小菊躺在茶幾上,因為背對石崇善的原因,所以看不見她的表情。
“凶神惡煞是對的,崇善。”
當小菊這句話說出口時,周圍的氣氛陡然一滯。即使是饕餮,也乖乖坐在小白澤的身邊。這安靜的狀態像極了對付盲如時,巨大的雷柱從天而降,吞噬了方圓百裡的聲音與光線那樣。
小菊的嘴唇哆嗦著,她說出話的聲音是顫抖的,石崇善清楚的記得,與小菊共處的這十八年,她隻哭過一次,是他差點被厲鬼殺死的那一次。
“崇善,黃大被他們帶走了……”小菊忍住沒有哭出聲來,但她的眼淚卻淌了茶幾一桌,浸濕了她光滑的毛發。傷口因為不住的顫抖而不斷向外滲血,她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麽沒有保護好黃大,為什麽被帶走的不是她。
石崇善依舊跪在地上,他的頭顱微微低著,眼睛像死了一樣的盯著地板。
小菊的眼淚從茶幾上落在地上,淚滴開成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石崇善抿著嘴。
石卓想開口說些什麽,被尹君攔住。
石郎需要自己靜一靜,他正在試圖冷靜,任何這個時候上前搭話的人,都將面臨他心中的怒氣。尹君清楚的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攔住了想要抒發自己愧疚之意的石卓。
愧疚和以死謝罪,差了不少。
石崇善伸出另外一隻手,更多的靈線湧入小菊的體內,感覺到自己的傷處正在迅速好轉,小菊出聲大吼道:“你為什麽要救我!去救黃大啊!去啊!”
她急促的呼吸讓傷口又崩開了。石崇善瞪著凶狠的眼神,毫無怨言的再一次修複傷口。
“閉嘴!”石崇善用更大的音量吼了回去,他抿著的嘴唇打著顫,緩了一會後才說道:“你死了,我怎麽辦?黃大怎麽辦?”
一人一貓同時緘默了。
小菊的臉忍得扭曲,她每說一個字就會緩一緩,因為如果不這樣的話,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哭出來。
“你,能,救,回,他,的,吧?”
石崇善重重的的點頭道:“一定,絕對會。”
心臟好像被人擰成了麻繩,不僅很痛,而且喘不過氣來。憤怒與擔憂同時侵擾著石崇善的神經,他眼角充血卻不願眨眼,小菊的傷勢不輕,他想盡快將它修複好。
小菊配合著石崇善的治療,但力氣仍然在不斷遠去。
失血太多了。
石崇善拚了命的使用著靈線,周圍人全都擔憂的看著他。小青從尹君的身邊跳出去,一陣綠光灑在小菊的身上。
小菊感到舒服了很多,她輕聲對小青說:“謝謝。”
小青搖搖頭,他的大眼睛裡全是悔意,如果之前多多練功就好了,不然小菊的傷勢會好上很多。他的綠光實際是以透支對方的治愈能力進行治愈的,對氣血充足的人有非常明顯的效果,但對小菊這樣的,只能是在害她。
所以小青壓根沒有治療小菊,他只是稍稍緩解了小菊的疼痛。
白澤將這一家人的表現都看在眼裡,他身子雖小,性格又跳脫,但靈魂的本質卻是白澤無疑。跳到茶幾上,她朝石崇善說:“這樣是治不好的,讓我來吧。”
石崇善的聲音哽咽著:“你確定嗎?”
白澤點頭,並用一種難以琢磨的語氣說道:“沒能留下黃大,我很慚愧。”
一陣柔風吹過眾人,落在白澤的身上。她粗短可愛的四肢逐漸細長,身上日積月累的贅肉消失不見,身形變得修長而挺拔,五官展開,萌態十足的眼睛拉長了眼角,鼻子與嘴向前突出。
一身銀白色的毛發閃閃發光。
這才是白澤。
她閉上眼睛,一滴血從胸口出現,飄落在小菊的傷口裡。
這滴血好像千萬滴血般令小菊充滿了生氣,她逐漸渙散但強撐著不願意昏迷的意識重新回到身上。傷口的狀態好得仿佛根本沒有受過傷那樣自在。
“我……”
“別忙著說話。”
眼前這個美人是誰?小菊的腦袋上掛著無數個問號。體內的力量從深處上浮,來到表面。小菊瞪著一雙大眼睛,在眾人訝異的眼神中……化形了。
一個嬌小可人的女孩子坐在茶幾上,她迷茫的看著自己的雙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張著櫻桃小嘴看著石崇善。
白澤對這樣的結果早有預料,“不用過天劫了。”白澤踩著空氣走了幾步,她沒有擺出神獸架子的意思,但她的氣質與氣勢卻旁的人心生敬意。
光滑如絲綢般的毛發無風自動,眸子裡好像裝滿了智慧。
“小菊沒事了,但是黃大……你去的時候千萬小心。”說完,白澤踏著步子回去了自己的房間。
尹君打破了安靜的氣氛,“那滴血可能是白澤的心頭血。”
小饕餮插嘴道:“就是心頭血。”
陸敏雪拿來幾件小女孩的衣服,給茶幾上的小菊一一套好。小青正紅著一張臉躲在沙發後面。
“這件事先不說了,你們說說黃大被擄走的事。”
石崇善的話將小菊從系列反轉中喊過魂來,她氣衝衝站在茶幾上,“是兩個帶面具的人。”
面具, 石崇善與尹君對視一眼。
“什麽顏色的面具。”
小菊噤聲,她在化形之前還是隻貓——只能分辨特定顏色的色盲。
石卓接話道:“青色和銀色的。”
青色是抓走黃二的其中一人,至於銀色的面具,石崇善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鬼市新店面的老板。他那張銀面具從最開始就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還有面具後的那雙眼睛。
石三十一嚷著大嗓門,“這兩個人的力量太奇怪了,怎麽都破不開。”
石崇善眯起眼睛,“破不開,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少爺,他們的力量似乎與我們已知的力量體系都不相同,更像是……更像是……登圓裡那個女人的力量。”
石崇善眼皮一跳,登圓二字仿若一個開關,將他的意識拉入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