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延回到天子寢宮,讓姬東叫了姬雍過來。這是一個魁梧雄健的老者,方正的臉上布滿了刀砍斧削般的皺紋,深深的法令紋凸顯出他剛毅的個性,走起路來虎虎生風,好像凱旋的將軍。 “老臣參見我王。”
“王叔公一向可好?”看著黝黑古板的姬雍,姬延莫名其妙的緊張。
姬雍微微拱手,語氣生硬的說道:“不敢勞動我王掛念,微臣一向硬朗,宵小之輩依舊畏臣如虎。”
姬延心中暗笑,這個老家夥還是那副又臭又硬的模樣。“此次秦王入洛陽,城外迎接以顏太師為主,城內招待則以王叔公為主。不知王叔公可有犯難之處?”
姬雍面色微訝:“我王竟對這等繁瑣的迎候之事上心?老臣記得年初祭祀之時,我王一直昏昏欲睡,最後儀式尚未結束就溜回了寢宮。”
“王叔公,你不要再將本王當做小孩子好不?”姬延苦笑不已,又獻寶似的說道:“此次以郊迎化解刀兵,可是本王一手策劃的喲!”
“老臣已聽聞此事,確實讓人驚異!”姬雍拱了拱手,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不過我王能專心國事,老臣深感欣慰。”這個笑容落在姬延的眼中,好像老虎示威時裂開唇角一般,不由眼皮一跳。
姬雍繼續道:“按照祖製,諸侯朝覲天子,應遣使約定日期。至期,由寺人引導諸侯至中央大殿外。鼓樂齊奏,天子升王位。諸侯入殿門,亦用鼓樂,樂止,諸侯行稽首之禮。中官宣讀製書,宣敕命,引諸侯落坐,天子勞問之。禮畢,鼓樂奏鳴,天子賜宴。宴畢,諸侯再行稽首之禮,寺人送出。至此,諸侯朝覲畢。”
姬延咂舌道:“這麽複雜?”
“確實繁瑣,但能彰顯天子權威。隻是聽聞嬴蕩此人不服王化,不尊王禮,恐不會照此規矩。若朝覲期間秦王有違禮之處,不知老臣應如何處置?”
姬延想想道:“王叔公隻管按照祖宗禮製去辦,他嬴蕩有什麽違禮行動,你無視就好。”
姬雍略帶苦澀的聲音道:“我自做我的,他自乾他的,我王是這個意思?”
姬延黑著臉點頭不語。
“老臣還有一事。聽聞秦王帶著大批官員嬪妃,王宴所需食物頗多,尤其是肉食,但內務監已是所余無幾,王宴怕是頗為寒磣。”
“有什麽就上什麽,難道還要老子給他割一塊肉?”姬延莫名的一陣煩躁。
姬雍看著略顯激動的天子,好半天才拱手道:“諾。”風風火火的去了。
頹敗若斯啊!姬延心中暗歎。
看看才辰時三刻,想到顏太師迎接秦王是巳時,到達王城怎麽都得午時了,還有兩個多時辰,不如先去工地看看,順便吐了胸中一口鳥氣。
謝絕了內侍宮女的陪同,姬延隻帶了十多名親衛,出宮城後沿著中央大道直奔王城北門,北門外十裡左右就是洛水,沿著洛水往東行走不久,遠遠的就見到了人頭湧動,喧囂連天的建築工地。
這是一片開闊的平原,方圓十裡隻有幾個不高的山包,土地荒蕪毫無耕作痕跡。在洛水的滋養下,平原上草木鬱鬱蔥蔥十分豐茂,陣陣清風吹過,偶爾露出的土地黑黝黝的看起來很是肥沃。沿著洛水有一條不太寬闊的道路,六馬王車勉強能夠通行,隻是坑坑窪窪的路面讓坐在車上的姬延顛得不輕,草叢中不時有飛鳥或小動物被驚走,發出撲棱棱,刺啦啦的聲音。
姬延默默的四下掃視著,剛才低落的情緒慢慢升了起來:真是一片好地方啊!待到房屋建成,
人員到位,就可以提取土地中的資源了,不久的將來,這裡將為我提供大把的錢糧,成為發展經濟的重要支點。他的腦海中突兀的蹦出一個詞語:開發區。不知道後世那個在南方畫了一個圈就造就了一個大都市的老人,當初見到那片土地時,會不會也是我現在這種心情。 混亂嘈雜的工地上,個子高高的夏荀正大聲同司木大夫劉平說話:“咱們有木匠七十三人,又給你分配了四千力夫,怎麽就不能於旬日內完成?”
劉平氣哼哼的說道:“這裡的土地甚為松軟,必須搭建好石基才能架設房屋框架。石基得先挖出深坑,再填入石塊,旬日都未必能完成。我這邊先得在十多裡外的山上伐木,需要時日,這麽遠的路程運送回來又要時日,運送回來之後還要裁切打理才能投入使用,仍是需要時日,司空卻要求我旬日完成第一排房屋,這是沒可能的。”
夏荀火冒三丈:“給了你四千力夫,現在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全部拉過去伐木,木材砍伐下來後不要堆積,馬上分一部分人用他們的戰車運送回來,能需要幾多時日?”
劉平也是氣哼哼的道:“不說那些戰車還好。一百二十輛戰車,基本都是攻車,隻有二十兩是守車,其中幾輛還多有毀損,不能使用。就這麽點車輛,還被司土大夫張成分了五輛過去拉石頭。我這裡就剩下七八輛車,能頂甚事?”
夏荀眉頭皺成一片:“不是說攻車稍作修整也可勉強使用嗎?”
“修整攻車為守車,需要材料,需要最好的工匠,仍然需要時日。”
“時日,時日!鳥個時日。”夏荀咬牙切齒:“旬日之內還完不成第一排房屋,我給大王一月完成十排房屋的保證如何達成?”扭頭對不遠處正和幾個工匠商量著什麽的司土大夫道:“張成,你過來。”
張成聽到呼喚,匆匆交代了幾句就趕了過來:“司空找我?”
夏荀黑著臉道:“第一片石基多久可以完成?”
“稟報司空,開挖深坑需要三日,填充石塊需要兩日,石基地面的修整需要一日,六日當可完成。”
“給你的五千力夫是如何安排的?”
“兩千人采石,兩千人挖坑,一千人搬運。”
“第一排房屋最耗時日,你要作為重點突擊。這樣,挖土增加一千人,兩日完成挖坑,之後全部參與填充石塊,一日完成,最後的修整給你半日,三日半,第一塊石基必須完成。”
張成抓了抓腦袋,良久才道:“兩千人挖坑已經很擁擠了,不可能再增加人手進去。我隻能讓他們加快速度,但這需要援軍將領的督促。如果司空能讓將領們在一旁督促,屬下爭取四日完成。”
夏荀隻覺頭痛不已,那個滿臉橫肉,氣焰囂張的姬徹是那麽好打交道的嗎?沒辦法,為了加快進度,不得不再去和這個難纏的家夥打商量。“你們先去忙,老夫找姬徹去。”
正在這時,一個冬官府執事快步走來,湊到夏荀耳邊道:“天子到了。”
“喔?”夏荀吃驚不已,這樣的地方哪裡是天子該來的,“在哪裡。”
順著這個執事的手指,就見到了幾百米外四處張望的姬延,夏荀匆匆趕了過去。
“參見我王。”夏荀躬身道。
“愛卿快快平身。”姬延伸出兩手虛扶了一下,看著這個滿身泥水的司空道:“一切可還順利?”
“一切都好,援軍將領姬徹等人也比較配合,已經命令他們的士兵聽從我冬官府安排。隻是這些士兵乾活不是很賣力,恐怕對工期會有所延誤。”
“這樣啊!第一天都不賣力,之後豈不是就得磨洋工了?”姬延眼神一肅:“走,帶孤去見姬徹等人。”
夏荀搖頭道:“此地頗為髒亂,我王不宜深入。請我王自回王車,老臣去叫姬徹等人過來拜見。”
姬延想到自己是天子,確實應該保持王者之風,不能降尊紆貴的去見幾個將領,還是沒有完全適應這個角色啊!於是點頭同意了。
不一會兒,夏荀帶著姬徹等幾人過來了。
見禮完畢,高據王車的姬延冷冷的看著姬徹,卻不發一言,直到這幾人脊冒冷汗手足無措之時,他才淡淡的說道:“姬徹。”
“末將在。”姬徹趕緊拱手躬身。
“昨日,你的士卒圍住孤的大將軍,意欲何為啊?”
“啟稟大王,誤會,那純粹是誤會。”姬徹感覺有熱流從額頭滾到了眼眶裡,卻沒有伸手去擦拭,使得眼睛很快變得通紅。
“若非老太師一再求情,並保證你們會幫本王乾一件大事,本王怕是要取下幾顆腦袋的。”
“是是是,末將正帶著手下士卒幫大王乾這件大事。”
“很好。”姬延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這件事情, 要乾好,還要乾的快。至於怎麽乾,一切聽從司空的安排,可不能偷懶啊!”
“是,末將一切聽司空的,絕不偷懶。”姬徹終於忍不住伸手擦拭了一下眼睛。
姬延見狀,故作驚奇的問道:“姬將軍,你哭什麽啊,孤不是已經不再追究了嗎?”
姬徹一時語塞,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腹誹道:老子這是汗水好不好!
姬延又對夏荀道:“夏卿啊,姬將軍剛才說了,一切聽從你的安排,絕對不會偷懶,你可要安排好了,保證按時完工。若是誤了本王大事,唯你是問!”
夏荀點頭道:“姬將軍確實很配合老臣的工作,隻是,恐怕還得他們親自督促士兵才能保證進度。”
姬延扭頭看向姬徹,後者點頭不已:“沒問題,我馬上安排手下幾名旅帥親自督促,絕不會誤了司空的工期。”
待到夏荀等幾人走了,姬延又看了一會兒熱火朝天的建築工地,似乎一棟棟大樓即將拔地而起,商場,酒店,飯莊,電影院,體育場......無所不有。到那時,車水馬龍,行人如織,到了夜間更是一片燈火通明不夜城;到那時,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
想什麽呢?姬延看著自己正做著數錢動作的雙手,苦笑著搖了搖頭,都是貧窮惹的禍啊!硬生生將思緒拉回到現實之中,馬上想起秦軍就快入城了。“走,去南城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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