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厚意,本王深表感謝——”一言未了,姬延發覺自己很有大哭一場的衝動。西岐本是周人發祥之地,鳳鳴岐山更是周人永遠的祥瑞;當年周平王將全部故土封給了秦人以感謝秦人協助復國,自己則東遷洛陽,本以為同出一源的兩國可以相互扶持,不想幾百年後竟然物是人非,周室成了垂死之主,秦國卻變強橫之賓,睹物思情,情何以堪?如何不令他感慨唏噓?好在這副身子換了一個靈魂,倒是沒有真正的哭出來。稍停之後,姬延接著道:“美味當前,秦王請,諸位請!” 嬴蕩繼續大笑:“天子不嫌棄我秦人之物便好!來,吃!”
大殿內頓時熱鬧起來,秦國的一乾大臣將領甚至姬妾嬪妃,全都擄起大袖上手撕肉,大塊吃肉,大爵飲酒,一片狼吞虎咽胡吃海塞,吃相?禮儀?這些東西可不存在於秦人的腦海中。進入洛陽的秦軍將士個個豪猛,食量特大,又以嬴蕩,孟奔,任鄙三人為最。
嬴蕩每餐要吃五六個大面餅,四五斤乾肉,外加一兩壇烈酒。在他本來的想象中,洛陽天子就算再窮,美酒美肉總是有的,總不至於擺個王宴連飯食也拿不上台面。可實際上,現在的周室已經貧困拮據到他這種強大國家的君主無法想象的地步,兩方豬肉已是姬雍費盡所有心思才準備出來的。
周室群臣拘謹了一陣子後,便在天子的示意下也開始放任吃喝起來。畢竟,今日秦王雖然大違禮儀,但戰國以來早已是禮崩樂壞,斯文掃地,只要不將周室滅了,一切都懶得去計較,既然你嬴蕩要送上好吃的,不吃白不吃!
所有人都甩開膀子開始吃喝起來,中央大殿內外頓時便成了熱火朝天的飲宴場。殿內,周秦君臣海吃山喝,殿外,一千秦軍騎士饕餮大餐,只是不準飲酒。
姬延一直尋思著如何才能將話題扯到九鼎之上,待到酒過三巡,扭頭對一旁正猛吃猛喝的嬴蕩道:“秦王,今日你我兄弟之邦同案而食,本王很是開心。但貴軍法度森嚴,在外邊的眾多將士吃得甚是拘謹,酒也不讓喝,豈非大是掃興?”
嬴蕩聽聞此言,稍稍楞了一下便大笑道:“既然周王如此說,本王今日就破個例,讓這些崽子喝一碗。”
姬延又道:“王城雖然破敗,但畢竟建立已有數百年,其中景致怕是外邊難以得見的。何如讓這些將士四處看看?也不枉到此一遊。”
嬴蕩詫異的看了看這個少年天子,心想你竟然這麽好客?難道不知道我這個客可不良善?果真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啊!口裡又是一陣大笑:“哈哈哈,周王美意,本王卻之不恭。白起,讓軍士們飲一碗酒,然後到王宮各處觀瞻觀瞻。”
白起應命下令。秦軍將士接令後很是興奮,便風卷殘雲般將酒菜直往肚子裡塞,填飽肚子後立即三五成群地在王城裡看起了稀奇。畢竟,這些將士常年駐扎軍營馳驅戰場,且大多是生於荒山僻野的平民子弟,對洛陽王城這樣的天下第一大都,那是做夢也沒想過可以隨意遊覽的。
秦軍將士一番喧嚷遊走之後,卻發現整個王宮沒有一點興味,比起鹹陽來尚且頗有不如,於是最後全部圍攏在九鼎之前嘖嘖評點,認為惟有這天下獨一無二的九鼎才是鹹陽所沒有的,評頭論足呼喝叫嚷毫不掩飾。熏天的酒氣和高聲的喧鬧,頃刻間便讓鍾鼎台成了一片酒肆之地。
大殿內也開始松乏熱烈起來。嬴蕩一陣猛吃痛飲之後,已經是臉紅耳熱,頭腦微醺,聽見殿外軍士高聲的喧嘩,
皺起眉頭高聲問道:“外邊吵甚?” 秦國眾臣茫然搖頭。
顏率一直留意外邊的動靜,知道這些秦軍將士是在議論九鼎,聽到嬴蕩發問,想起昨日天子所說九鼎之事,不由目光一閃,看向姬延。
姬延心底暗喜,朝著顏率微微點頭。
顏率自是心領神會,看著嬴蕩高聲道:“他們似乎在觀瞻九鼎。”
“九鼎?”嬴蕩無意識的問了一句,卻突然興奮起來,九鼎可是個好東西啊!那可是代表著至高無上的天子權威。剛才自己還在想此次來洛陽恐將一無所獲,然後灰溜溜的回去,怎麽就沒想起這個東西呢?九鼎是王權神器,若秦得九鼎,便是天命所歸,足可激勵秦人震懾天下!帶回九鼎不正是最大的戰果麽?
這個想法一旦產生便不可遏製的瘋長起來,因酒意帶來的微紅面孔霎時變得一片通紅,嬴蕩瞪著血紅的眼睛看向姬延,甕聲甕氣的說道:“本王曾聽聞九鼎乃周室至寶,敢問周王,究竟鼎重幾何?
姬延壓住心中的激動,淡淡道:“既為至寶,自是無人稱量。”
嬴蕩大笑道:“是麽?那本王倒是想去稱量一番!走,出去看看。”
嬪妃們立即發出一片歡笑,甚至有人拍手稱快,簇擁著嬴蕩便出了大殿,直奔鍾鼎廣場的九鼎而去。一乾圍觀的將士見到大王到來,趕緊讓開一條通道。
姬延見狀大喜,便也帶著顏率等一班大臣跟在後邊,來到了九鼎之前。
嬴蕩仔細打量著九隻青銅大鼎,老半天后扭頭看向身後的顏率,滿臉嘲諷的問道:“敢問老太師,九鼎原本便是周室之物麽?”
顏率一陣思忖,看了看姬延,見其並無特別交代,便搖頭道:“此九鼎,乃夏禹王收取九州之金,各鑄一鼎而成。鼎足、鼎耳均有上古龍形文字,是以又稱九龍神鼎。鼎身皆刻有本州田土貢賦數目及山川形勢。夏傳商,商再傳周,因是天命攸歸,故成鎮國神器。”
“大鼎究竟多重?”孟奔突然在一旁插問,聲若驚雷。
顏率不由緊緊皺起了眉頭,卻勉力笑:“九鼎宏大,未見有任何稱量的記載,誰也不知究竟多重。武王滅商後,將其從朝歌運至鎬京,平王東遷,又將其從鎬京運到洛陽,因沒有任何車輛可以拉載如此重物,於是全部置於滾木之上,再以兵卒牽拉。國史記載:每鼎萬余人牽挽,九鼎足足動用了超過十萬人力,當然,其中可能頗多誇張。據老臣測算,一鼎大約數千斤吧!”
圍在數步之外的兵士們一片驚歎,處在外圍的嬪妃們更是驚呼不已。
嬴蕩卻是不動聲色,繼續向顏率發問:“雍州之鼎是哪一座?”
顏率指著右邊居中的圓形鼎道:“那便是雍州鼎了。”
嬴蕩再不說話,大步走了過去。只見雍州大鼎巍然矗立在兩尺高的青銅龜形基座上,鼎身布滿了斑斑銅鏽,四隻粗大的鼎足上也長著厚厚一層綠鏽,鼎身一個巨大的上古“雍”字依稀可辨,山川線條中的大河東折形亦若隱若現。他專注地盯著那個“雍”字,輕輕撫摸著凸起的字形,自言自語道:“雍鼎者,秦鼎也!雍鼎啊雍鼎,你在洛陽守候了數百年,是到了回歸故土,做我大秦之王權神器的時候了。回到鹹陽,本王便將你立於中央廣場,為我大秦東出保駕護航。”
說到這裡突然一陣狂放大笑,用力拍打著鼎身高呼:“本王要將九鼎搬回鹹陽!”
秦國眾人驟然高呼:“秦王萬歲!”“九鼎歸秦!”
周室一眾臣工全都大驚失色,惶恐的看向他們的少年天子姬延,姬雍更是失魂落魄的高呼道:“王上,九鼎乃護國神器,若被搬走,恐有大災啊!請我王想法阻止秦王的僭越之舉。”
姬延心道:好不容易才等到此刻,少不得還要添油加火,豈有阻止之理?嘴裡淡淡說道:“九隻青銅鼎而已,想搬就搬唄!”說著看向嬴蕩,眼中滿是輕蔑之色,“就怕九鼎太重,有人想搬卻搬之不動。”
孟奔和任鄙聽聞此言,雙雙衝到嬴蕩身前,抱拳躬身道:“微臣願為我王扛鼎。”
嬴蕩面露喜色:“好,你倆各自去扛,誰能將其扛到寡人車上,寡人就封他為護鼎君,食邑萬戶。”
兩條大漢驚喜不已,三下兩下便除去了身上鎧甲,又一把扯掉上衣,精赤著上身,露出泛著古銅色的膀子,塊塊肌肉高高鼓起有如一個個小山包。兩人都躍躍欲試,不停的活動著身上各處關節,發出劈裡啪啦爆竹般的響聲。
白起一直冷眼旁觀,對於秦王想要搬走九鼎之事隱隱有不好的感覺,見到兩人如此模樣,沉聲道:“孟奔,任鄙,不可!”
孟奔和任鄙皆出自白起部下,對於這個沉默少語但眼光獨到說一不二的上司一向敬服,雖然兩人後來因勇力驚人而被秦王拔為親衛,仍然對白起言聽計從。現在聽到這話,隱隱感覺自己似乎過於魯莽了,不由猶豫起來。
姬延見他們火熱的激情似有被白起一盆冷水澆滅之勢,暗呼不妙, 於是對著姬雍高聲道:“王叔公你不用擔心了,你看,他們根本搬不動我周室九鼎,連試一下的勇氣都沒有!”
姬雍大急,如果他們不搬了,這不是天大的好事嗎?咱們的天子怎麽還在旁邊風言風語的刺激人家呢?真是個不曉世情的孩子啊!不由痛心疾首的看著姬延,氣的嘴唇一陣哆嗦話都說不出來了。
孟奔是一個火爆脾氣,哪受得了一個弱冠少年的奚落,聽到這話馬上熱血上頭,瞬間就將白起的喝止拋至腦後,大踏步走向右邊居中的雍州之鼎,嘴裡喝到:“要麽搬走此鼎,要麽伏屍此地!”
來到雍鼎前方,孟奔摸著圓溜溜無處抓握的鼎身,轉了兩圈卻是無從下手,急得滿面通紅汗如雨下。
任鄙在一旁跟著著急,看了一陣子提醒孟奔道:“鼎足,抓鼎足。”
孟奔眼睛一亮,是啊,怎麽沒想到這個呢?趕緊彎下腰抓住鼎足試了一下,不錯,一隻手堪堪可以握住一隻鼎足。發力向上舉了一下,卻是紋絲不動。於是退開兩步,兩隻大手放在一起搓了搓,將腰帶狠狠的拉緊系住,又在下裳上擦了擦手上的汗水,雙目冒著火焰,再次緩步走了過去,每一步都在青石地板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任鄙看的激動不已,嘴裡有節奏的喊著“孟奔,孟奔。”為其助威。秦國軍士跟著任鄙的喊聲一起高呼:“孟奔,孟奔。”千人齊呼,猶如山呼海嘯般聲震長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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