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燕用了差不多半個月的時間,幾乎走遍了整個荊湖郡,他所看到的一切,讓他垂頭喪氣,一直以來,他都認為自己的艱苦奮戰,悍不畏死,便能讓老百姓過上幸福安康的日子,可現實卻偏偏給了他重重的一擊。
老百姓的日子不是過得更好,而是更差了。
為什麽會這樣?他想不通。在大明的時候,將士們每打下一個地方,隨之而來的,便是那個地方的大治,老百姓的生活,便如同芝麻開花一般節節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變化,為什麽在大楚就不行呢?
在大明,他進駐開平郡的時候,開平郡剛剛被從秦人手裡收復回來,那時候的開平,可謂是一窮二白,老百姓幾乎都掙扎在生死邊緣之上。僅僅是一年功夫,他所屬的寶清營,調離開平郡進駐永平的時候,開平郡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裡的百姓,至少已經不為溫飽而發愁了。
江上燕一直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事情本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但現在,楚國的情況給了他一個殘酷的教訓。
不是每一個地方都像大明那樣的。
到裡那裡出了問題?
這一段時間,他不但在看,也在聽。從他了解到的情況,荊湖郡現在這種狀況,在大楚居然還算是好的了。至少如同那個韋立所說的,還能活下去。而更多的地方,竟然是連活下去都成了一種奢望了,無數的活不下去的人揭竿而起,開始了造反。
以前江上燕對那些造反的人是無比的痛恨,認為如果不是這些人添亂子,大楚怎麽會如此的艱難,這些人就應當被打下十八層地獄。但現在,他突然認識到,當一個人連活下去都成了奢望的時候,那他為什麽不造反呢?
回到楚國的這一年多來,江上燕一直埋首在軍中,要麽是訓練軍隊,要麽便是在外作戰,基本上對於其它的事情,聽而不聞,視而不見。可現在,他突然明白過來,如果不是像韋立那樣的人在竭盡全力的辛苦勞作,自己吃不飽穿不暖也還在供應著前線的軍隊,他們又怎麽可能支撐到現在?
沒有了這些百姓,那軍隊便成了無源之水,無根之木,又怎麽可能長久的存活下來?
大楚很多地方已經亂了,荊湖郡這個樣子,又還能支撐多久?
江上燕徹底的凌亂了。
牽著戰馬,有些迷茫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在荊湖,除了軍營,他並沒有什麽地方好去。
毛鎮,這個當年擋住了齊軍兵鋒的兵家要地,這個當時幾乎被摧毀成了一片白地的小城市,如今又已經興旺了起來,只不過隨著荊湖戰區的穩定,這裡被毀掉的城牆並沒有重建,倒是一幢幢的房屋在原來的廢墟之上拔地而起。
現在這裡是一個商人雲集的地方,這裡的商人,幾乎隻做一種人的生意,那就是軍人。作為連接荊湖郡城的要衝之地,幾乎所有回郡城的或者離開郡城的,都會在這個離郡城五十裡左右的小城休整一番,這裡,也是運往前線的各類物資的中轉站。不過隨著萬州城被拿下,他的重要性已經大幅度的下降,江上燕很清楚,更多的逐利的商人們,將會離開這個地方了,而這裡,也不免會蕭條下來。
因為這裡的原住民已經很少了。
走在大街之上,不出江上燕的意料之外,以往熱鬧的集市已經冷清了不少,雖然每一家商鋪,酒樓還都開著,但進出的人並不多,不少店鋪的門口,停著一架架的馬車,一些夥計打扮的人,正在忙著往上面裝載東西,看起來似乎是要搬家的樣子。
“江將軍!”一聲呼喊驚醒了神思有些恍惚的江上燕,他抬頭看去,一個黑瘦的中年人正讓在店鋪的門口,帶著一些驚訝的表情看著他。
對方的樣子很熟,江上燕皺眉想了半晌,突然反應過來眼前這人是誰,臉色當即便有些變了。這人叫田康,是大明鷹巢的副指揮使,一個隱藏在黑暗之中的手握大權的家夥。別人可能不認得他,但江上燕卻是見過這個人的。
大明如此重要的人物,怎麽會出現在這裡,而且還是以真面貌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江上燕可是清楚,大明鷹巢中的另一個重要人物千面,最為擅長的就是易容,他製做的假面具幾乎到了可以亂真的地步,如果田康不是另有目的,那他就絕不會在自己的面前現出真容。
江上燕突然明白過來,對方就是在這裡等著他。
“你怎麽會在這裡?”他沉下了臉。但凡鷹巢的重要人物所關注的地方,對這個地方本身的人來說,可並不是一件好事。
田康微微一笑:“江將軍,好久不見了,真是巧極了,您要是晚來一天,我可就離開這兒了,要不,咱們一起坐一會兒?”
江上燕哼了一聲,明明就是刻意地在這裡等著自己,偏生要裝出一副偶遇的樣子給別人看。他想了想,將手裡的馬韁隨意扔給了邊上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夥計,舉步便向內裡走去。
既然田康站在這兒,那這些普通的夥計,只怕根本就不普通。
屋裡也是大包小裹的到處堆滿了東西,看起來的確是要搬家的樣子,田康帶著江上燕走進了內裡的一間小屋,輕輕地關上門,外面的喧囂立時就從兩人的耳邊消失了。
“坐,我來泡茶!”田康笑咪咪地道。
江上燕也不廢話,徑自坐了下來,盯著田康,“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田康微笑著,給江上燕泡好茶端到身邊的茶幾之上,也坐了下來,看著江上燕道:“江將軍,我為什麽不能出現在這裡呢?現在咱們明楚可是盟友,再說了,我到這裡,可沒做什麽危害楚國的事情。”
鬼才信呢!江上燕才肚子裡冷哼一聲,程帥可對他說過,大明對楚國可也沒安什麽好心,明面之上在大力支援楚國,暗底裡不知捅了楚國多少刀子,即便是現在的支援,也不過是為了讓大楚能夠消耗齊國更多的實力罷了。
“江將軍這一路行來,看到了不少的東西吧?形容很憔悴啊,大概荷包裡的錢也沒有剩下幾個了!”田康看著江上燕,“可是江將軍,現在荊湖郡這個樣子,你一人又能幫得了多少人,現在大楚這個模樣,你又能幫得了幾何?”
江上燕霍然變色:“田康,你們鷹巢跟蹤我?”他憤怒地盯著田康。
田康神色卻很坦然,竟然直接點頭道:“不錯,江將軍,我們一直很關注江將軍。對於將軍的事情,我們也是不遺余力的收集。”
“你們想幹什麽?”江上燕惱火地問道。
“江將軍,雖然我們兩個沒有在戰場之上並肩作戰過,但對於我們大明來說,你江將軍永遠都是我們的兄弟啊,你回到了大楚,但在大明,還有不少兄弟對你念念不忘呢,特別是寶清營裡兄弟們。”田康鄭重地道。
江上燕神色漸漸平緩,頭微仰,腦子裡閃過的卻是在大明的那些歲月,不知不覺,嘴角竟然帶上一了絲微笑。
那幾年,的確是他最快樂的日子。
“這就是你們跟蹤我的理由?”
“當然不。”田康攤了攤手:“主要是陛下對將軍念念不忘,讓我們隨時向他匯報江將軍的近況,要知道,當初要不是陛下看你跪在皇宮之外太久,有可能被凍殘廢,你啊,休息回來。”
江上燕歎了口氣,大明的皇帝陛下的確是一個明主,對他也一向是極好的。
“替我謝謝陛下吧!”他低聲道。
田康看著江上燕,半晌才道:“江將軍,這段時間你一直在到處亂逛,恐怕有些消息你還不知道吧?”
“什麽消息?”江上燕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看著田康的神色,他莫名的感到了不妙。
“程大帥已經沒了!”田康一字一頓地道。
江上燕的身子一下子僵了,半晌,才顫聲道:“荊湖這邊,並沒有一點消息傳出來。你不要胡說八道。”
田康帶著一絲憐憫之色看了一眼江上燕。
“公開的自然是沒有,但如果江將軍您現在去郡城見到了卞無雙,宿遷他們,自然就會知道。程大帥已經沒有了的消息,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而且在公開的邸報上面,消息是程大帥這幾年操心勞累,回到京城便病倒了,正在府中靜養。實則上,大帥根本連上京城的城門都還沒有進去便已經沒了。田某相信,接下來的日子裡,程大帥病體漸重,最終藥石無效病重而去的消息,會慢慢的一個接著一個的放出來。”
江上燕繃直了身子,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瞪視著田康。“大帥是怎麽沒的?”
“距離上京城五十裡,皇帝的秘密特使與羅良一起見了大帥,一份口喻,一壺毒酒。大帥夫婦雙雙斃命,進城的,實則上只有大帥夫婦的遺體而已。”田康道。
嘩啦一聲,江上燕一拳擊碎了身邊的茶幾,緊緊咬住牙關,絲絲縷縷的鮮血自嘴角流下。經田康嘴裡說出來的這個消息,他根本就不會懷疑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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