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F殿。 公孫晟斜倚在榻上,眯著眼。其實殿外的陽光照得進殿裡時已十分昏暗,碎碎撒在微醉的太子的手邊。
“晟兒。”皇后千嵐緩緩走過來,坐在榻邊,“病好些了麽。”
“好多了,有勞母上掛念。”公孫晟扶著榻坐起。
千嵐似是聞到了淡淡的酒味,皺了皺眉:“病著怎麽還飲酒?”
“適當飲些酒可以疏通血脈,也沒什麽不好。母上多慮了。”公孫晟笑笑。
千嵐似是知道他是在強詞奪理,也不好再多說什麽,微微歎了口氣,撫了撫公孫晟的腦袋:“那你前幾日因病錯過了陸吳兩家那兩個孩子的大婚,擇日去登門賀賀罷?”
“母上……不留我在宮裡勤修苦習了?”公孫晟抬眼望向自己的母親。自從父上登基,自己成為太子,母上便對他下了禁足令,沒什麽大事便不允許他出宮。這些年來他也就出宮祭過幾次宗廟。
“晟兒,母親不讓你出宮是有原因的。身為一國太子,肩負的便是國家重任,怎還能像長不大的孩子成天想著出去玩?而且你成為太子,身份便也不一樣,岩城看似安寧,暗中虎視眈眈的絕不是沒有,母親總要為你安全著想。”
“那母上今兒怎麽又允許孩兒出宮了呢。”
“那兩孩子可是和你一起長大的,你本該參加他們大婚,因病誤了事,當然要去補償回來。現在我的皇兒也長大了,想必不會像小時候那樣到處亂跑了吧。”千嵐淺淺笑了笑。
於是便有了第二日,陸府迎來了太子。
當時吳歌和陸煜才剛過完一套繁瑣的結姻拜親之禮,將將閑下來。經過幾天折騰,吳歌已是累得腰酸背痛,便索性窩在房裡不出來,跟隨她到陸府的柳月聊著天。
一會兒,有個小侍女進來通傳,說是前廳有重要賓客到來,陸煜讓吳歌快快出去。
吳歌有些崩潰。這幾天不是拜親就是迎賓客,今兒個好容易逮著個機會賴在家裡休息,卻又有賓客。這些賓客啊,就不懂得早點來一起來磨完她一趟就了事麽。
柳月笑了笑,扶著吳歌起來:“小姐……哦不,少夫人,快起來吧,熬過這段時間就能清閑了。”
吳歌難得地撇撇嘴發了個牢騷:“柳月啊,你說怎麽嫁個人也能這麽累。”
柳月笑笑也沒再說什麽。
然而一到前廳門口見著來人,吳歌馬上精神了,腰也不酸背也不痛,提著下裙嗒嗒嗒跑進前廳。
“小歌……啊不對,陸夫人。”已若翩翩公子的公孫晟淺笑著對吳歌抱了個拳,“真是越長大越好看了呢。”
吳歌一聽陸夫人,本有些別扭,但公孫晟抱了個拳,讓她覺得其實一切都沒變。他們小時候一起玩俠客遊戲,假裝自己都是身在江湖行俠仗義的大俠,便約好見面都抱拳打招呼,以明江湖中人互敬相惜之情。
眼前的太子劍眉星目,高出吳歌一個頭,仔細地綰著冠發,已有八分含著皇族魄力的形神,比以前沉穩許多的眉眼間卻還保留著吳歌熟悉的神色。眼前的太子,就是曾經總是叫吳歌“小歌小歌”的那個少年。吳歌還問過他為什麽叫自己小歌,公孫晟說因為我比你大,你像是我的妹妹啊。
“太子殿下,真是好久不見!”吳歌深深看了他一眼,回敬了一個抱拳,“今日怎有空造訪啊?病好了?不用學兵法禮法了?誒太子大駕怎沒人提前通告陸府?”
“你們可還真是夫妻。
”公孫晟看了眼陸煜,“一見我問的問題也一樣。我的母親大人昨日見我躺在榻上半醉不醉神色枯槁精神頹靡便軟下心放我出來給你們補大婚的慶賀,我像是得了赦令,今日便揣了賀禮早早出了宮,沒來得及通知你們。” “七年不見,你還學會裝可憐了啊。”陸煜笑眯眯地拍了拍公孫晟的肩,“還以為你仍舊是那個天真乖巧的小孩呢。”
“算起年齡,你才是小孩子吧。”公孫晟握過陸煜的手腕,看著他。話罷,兩人都開心地笑了起來。
七年,當年的少年已都長得這麽大。
其實,吳歌並不是七年都沒見到公孫晟。在某一年的夏天,吳歌隨父親去廟裡拜訪一位僧人時曾見過公孫晟一面。
好巧不巧,那時公孫晟正好也隨著千嵐去廟裡拜佛,隻是他們並不在一條道上,吳歌隻是遠遠看到了他,還沒來得及叫一聲,公孫晟就被絡繹不絕的香客遮了個嚴嚴實實。再尋到空隙去瞧,公孫晟已經不在了。那個時候,公孫晟就有了幾分現在這樣沉穩的姿貌。
寒暄了會兒,一個侍從來跟陸煜說了些什麽,陸煜神色變了變,向著吳歌和公孫晟說:“你們先聊,我去辦點事,馬上回來。”話罷便匆匆走了出去。
吳歌心裡有些疑惑,會是什麽不得了的大事比七年未見的朋友,比出宮難於上青天的太子還重要。也罷,待陸煜回來再好好問問,吳歌這麽想著,轉身對公孫晟說:“好久沒來陸府了吧,我們小時候可經常來這兒蹭飯呢,陸伯母的手藝可好了,聽你過來她待會一定會親自下廚的。”
“是啊,好久沒來了,怪懷念的。從正門進來的時候,有些路都不太記得了。”公孫晟望了望廳外,“要不你帶我再參觀參觀?反正現在也是你家了。”
“好啊。”
兩人走在兒時經常玩兒捉迷藏的庭院小道上,陽光正好,雪已經化得差不多了,雜色羽毛的鳥在枝頭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嫁作人婦的感覺怎麽樣?陸夫人。”公孫晟開口問。
“這才幾天呀能有什麽感覺,要說有,唯一的感覺就是累。”吳歌歎了口氣,似乎腰背又開始酸疼了起來,“不過,你還是叫我小歌行麽,聽你叫陸夫人真是不習慣。”
公孫晟準備說什麽,頓了頓又什麽也沒說,隻笑著應了她的話:“好啊,小歌。”
“說到婚事……殿下你都十九了,怎麽還不娶個太子妃?”吳歌眯著眼問。
“娶太子妃哪輪得到我做主。”公孫晟歎了口氣,“我連選擇自己每天吃什麽都選擇不了,還能選妃?”
吳歌聽得心裡有些不好受,思索了會兒,又開口:“那你總有看上的吧?不能向你父皇提提麽?總有你和你父皇都滿意的人吧。”
“皇宮裡哪有那麽多人給您選呀吳大俠。”公孫晟搖搖頭看著她,“你還不明白嗎,我的婚事,大概就是某天父上與哪位位高權重的朝臣喝盞茶,或是和哪位兵多地廣的王侯吃個宴,完後帶回一素不相識的女子,或是那朝臣的女兒或是那王侯的妹妹,那就是我的太子妃了。”
吳歌不知說什麽,其實她也都明白,作為太子,身負皇帝和百姓的厚望,是沒有多少自由可言的。就連婚姻也是加固皇權的工具罷了。
隻是她之前還想也許會有哪位漂亮的公主造訪皇宮,與太子一見傾心正好也門當戶對,那不是美事一樁?可她哪知天下如她和陸煜這樣順風順水的姻緣,少之又少。
想想,尊為一國太子,其實也是件怪可憐的事。
公孫晟看起來卻毫不在意,仿佛對這樣的天命已是十分滿足。
“對了,令尊那邊……還好吧?”公孫晟突然問起。
吳歌心裡咯噔一下,糟糕,這幾天忙忙忙的都忘了,父親托人給她帶了封密信,她還沒來得及好好研究。但大體應該無事,且這密信既是由那種方式送達,相比十分隱秘重要,暫且還是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思及此處,便說:“挺好啊,可能戰事太緊便沒能回來吃他閨女的喜宴。”
“嗯,那便好。”公孫晟看著她,“我聽母上說,西邊的狀況有些嚴峻,雖然擊退突厥人不是大問題,可畢竟突厥人實力在那兒,還是有些難纏的,怕是班師之日還需多等等。”
說來,那西邊的突厥一族這些年來本還算安分,雖然連年征戰兼並著周圍弱小的部落族國,但一直未對中原的東朝表現出什麽威脅,甚至還每年派人入朝進貢。所以朝廷也隻是增派了些部隊駐扎在邊疆處,兩邊平民偶爾還有些貿易往來,十分和諧。
然而六年前一支突厥遊獵隊伍闖過了東朝的疆界,被駐守士兵發現後,本應聯絡突厥方面進行商談,可駐守士兵卻魯莽地將越界的突厥人全部處死。隨後,突厥人大為不快,派十萬大軍駐扎在邊境處,對東朝大地虎視眈眈。戰爭一觸即發。
這事傳到朝廷,公孫昊認為雖然突厥勢力大大不如東朝,打一場怕也不會輸,但如今正是太平,年年收成大好,應當好好修生養息,再有事端怕會引起百姓們不滿,也會大大損耗國力。於是他下令將那些處死突厥人的士兵全部押送至突厥處,並親寫詔書表明是自朝士兵魯莽,願轉交對方處置,希望兩邊重新修好。
可世事難料,這當中不知出了什麽變故,那封詔書並未轉達到邊境,突厥終是在那年臘月初三發起了戰端。
吳歌記得那年是永安三年,那年臘月,吳府上下本在歡歡喜喜準備新年,卻來一紙急詔入吳府,說是西邊生了事端,速詔吳羿――也就是吳歌的父親,吳大將軍,三日後領二十萬軍往西邊去抗敵,並封為征西大將軍。吳羿也是聽說了聖上明明已下詔望與突厥重修好,怎會起了戰端?
出發前卻像是想起了什麽,急急來到側房,讓夫人多注意朝廷動向,有何微小異變便寫信通知。當時吳歌也在旁邊,彼時她才將將十二歲,卻也聽出父親這囑咐中的不尋常。
後來,父親一去就是好幾年,吳歌也會給父親也幾封信,問問戰況,與父親討論會兒星象。永安八年,吳歌寫信說,聖上四年前為她和陸煜賜了婚,如今婚期將至,父親是否趕得回來參加她這一生一次的大事。
父親回信隻說了兩字,盡量。
盡量。
吳歌等了好幾個月,卻沒有父親回來的音訊。雖然她知道戰事要緊,但從小除了奶娘,最疼她的就是父親了,母親倒是與她處得不鹹不淡,她也不知為何,仿佛女兒與母親感情稍淡些是天經地義。如今奶娘不在,她私心裡多希望父親能回來,然而大婚這日父親終究是沒有趕回來。
“沒事,我父親一定會凱旋歸來的。”吳歌自信地笑了笑,心裡卻也隱隱擔心,越發想趕緊回屋研究那封信。
“對了,據說是陸伯伯向父皇推薦令尊作為西征統領,這件事朝上還鮮有人知。說是陸伯伯主動讓出大任也不想爭這個謙讓的名聲,才沒多少人知道的。我也是聽母上無意間說起。”公孫晟不經意提起這個,轉而又意味深長誇讚一番,“陸伯伯可真是令尊的好兄弟。”
“就像你和陸煜一樣。”吳歌心被那信牽了去,沒太在意便隨便敷衍了句。
兩人又聊了會兒,就聽前廳有人通告說陸煜回來了,讓他們趕緊過去。吳歌心想終於回來了,待會趕緊找個理由先回房好好研究那封信,讓陸煜陪著太子。
可她的如意算盤沒有打成,因為陸煜帶回的,是讓她難以接受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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