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歌非常慶幸自己帶了柳月出來，這息雲山不愧是息雲山，才剛上到半山腰，濃濃的雲就彌漫在兩人腳下。　　此時天也還沒亮，本就看不太清前路，若是吳歌獨自前來，怕是死活都搞不清楚哪條是上山的路。

　　出行前，吳歌對陸煜說想上山為父親誦佛經，希望獨自清靜，便隻帶一名侍女。其實這也是她的目的，但並非主要目的。

　　她一大早從陸府出來，是為了見一個人。

　　這個人，是息雲山頂的息雲寺裡的一名住持。這息雲寺雖在山頂，交通多有不便，但因四周雲霧繚繞，看起來頗有仙氣，所以很受岩城善男信女們的歡迎，幾乎日日香客絡繹不絕。

　　這也是為什麽吳歌起了個大早，她思忖著息雲寺剛開門時人不多，那住持應也不會太忙。且人多眼雜，還是人少時去好。

　　兜兜轉轉終是上了山，看來吳歌來得比她自己想象中更早，息雲寺沉重的木門正緊閉。

　　她試探著敲了敲寺門，門後傳來一位小僧的聲音:“抱歉施主，敝寺半時辰後方才開門迎客，請施主稍等。”

　　吳歌不想多等，怕半時辰後香客會陸續前來，住持可能會不便。她叫住正要走的小僧:“抱歉，那麻煩您幫忙通報釋音方丈一聲，就說是吳羿將軍的長女在門外等著他，有事情請教。”

　　“好。”小僧有些不耐煩，覺得這女子太自傲了些，一寺住持怎會輕易見人。但他也隻是個小僧，很多事也不明白，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煩，想想還是通報了。

　　半晌，寺院的門吱呀一聲打開，還是那個小僧，微笑地對吳歌說:“施主，裡邊請。”

　　吳歌和柳月跟著小僧走了會兒，這會兒天蒙蒙亮，寺外傳來一聲清脆的雞鳴。

　　到了後廳，小僧說:“方丈在裡面誦晨經，那在下先告退。”吳歌叫住他，指了指柳月:“把她帶進客房休息等我。”

　　小僧帶著柳月離開了，吳歌上前輕輕敲了敲門。門裡嗒嗒嗒的木魚聲沒有停，吳歌聽見釋音說了聲:“進來吧。”

　　推開門，門裡是搖曳的燭火，燭火間正坐著吳歌要找的人。

　　那人身著袈裟，背對著吳歌，敲木魚的手依舊有條不紊:“是為令尊誦佛經吧，怎麽來得這樣早?”

　　吳歌跪坐在佛堂前:“我父親不喜吵鬧，這個時辰人少清靜。”

　　釋音誦完一段，停下敲木魚的手，緩緩站起身，抬手用撣子拂了拂面前的佛像。

　　“想必你今天，應不全是為誦經而來吧。”

　　“釋音師父果然不同凡人。其實我這次來，還有另一件事想要請教您。”吳歌說。

　　釋音沒有接話，等她繼續說下去。

　　“我覺得阿爹的死，事有蹊蹺。”吳歌開門見山。

　　“哦?何來此言?”

　　“我聽阿爹一個身邊人說阿爹是中了埋伏。可突厥人使用這種陰招的可能性並不很大。”

　　“是突厥人變了性子變了戰術也說不定。”釋音神情似乎並不驚異。

　　“阿爹死前托人給我帶了封密信。”吳歌稍作猶豫，還是開口了。

　　她的父親從前帶她上山見釋音，讓她喊釋音一聲師父，以後有任何事疑惑不解，都可來找這位師父幫忙解惑。這位師父定是值得信任的人，吳歌覺得應是無須再隱瞞。

　　釋音緩緩歎息一聲，開口:“你父親的信，我這裡還有一半。你已經嫁了人，該擁有平靜安寧的生活，實在不該卷入這樣的事情。

”釋音頓了頓，“不過你父親既然把信交給你了，那麽我也隻能尊重你父親的意見。”　　“什麽意思?”吳歌疑惑，難道釋音早就知道了自己父親被害另有隱情麽。

　　“你父親臨死前對一些暗中進行的事有所發覺，但他自知趕不回來告訴你，直接告訴身邊人也不安全，便將此事的線索寫成兩封極其隱秘的信，一封給了我，另一封，你剛剛告訴我，在你那兒。”

　　吳歌覺得有些窒息，原來，父親真的是被人謀害。她情緒有些激動:“另一封信呢?另一封寫了什麽?”

　　釋音說:“不要急，我們去那邊坐下說。”釋音帶著吳歌坐到側廳的桌案前。

　　坐下後，釋音讓吳歌先打開她父親的信。

　　釋音對著信上的星象記錄和星象圖沉思半晌，言道:“令尊果真小心謹慎，密信也寫得如稀松平常的家書。”

　　“師父可是發現了什麽?”吳歌說。

　　“我能發現的，想必你也已發現。這信裡不妥之處諸多，你看，星象圖上並沒有標方位與宿名，你是看不出這記的都是什麽的。”

　　“對，還有不可能的觀星記錄。”

　　“不可能的觀星記錄?”

　　“嗯，這些記錄的日期都有很大的漏洞，要麽就是有大戰，要麽就是軍中有別的事，都是不可能給阿爹時間觀星的日期。”吳歌說著，想到去齊靈路上在客店裡讓聶青折一個一個回憶這些日期的情形。

　　“那你認為令尊這樣是想表達什麽?”釋音看著她。

　　“要麽這是別人記下的星象，”吳歌說，“但我覺得，若是別人記下的星象，那日期未免太湊巧。”

　　這些日期，隻有常伴父親左右的軍中之人能記得清，而聶青折，就是那個能提醒她這些日期不可能的那個人。這大概，也是父親的思慮之一。

　　釋音滿意地笑笑:“回答得這麽快，我想，你應該已經發現了什麽。”

　　“沒錯。”吳歌回答，“我覺得這些日期，是阿爹故意讓我發覺這其實並不是星象記錄。”

　　話罷吳歌拿出另一張新畫的星象圖，是臨摹密信上的。

　　“師父，我看不懂這沒有標方位與宿名的圖，可您不一定看不懂。”吳歌誠懇地看著釋音。

　　釋音笑了兩聲:“所以你特意重新摹了一幅，想請我幫你補全這個圖，對吧?”

　　吳歌目光切切地點點頭。

　　“你想錯了，雖說我對星象也頗有研究，但單靠這幅圖上這點信息，我是沒有辦法補全的。”釋音笑著搖搖頭，吳歌正要一臉失望“啊”一聲，釋音便又開口，“不過，借助別的東西，我們可以補全。”

　　釋音從牆邊暗格拿出一枚信箋:“就是令尊的另一封密信。”

　　吳歌想父親真是想得周到，這兩封信原來要拚在一起才能找出他隱藏的線索，這樣一來，任何其他人拿到其中一封信，也無法弄清楚信上說的是什麽。但如果自己沒有來找釋音師父呢?也不會，父親知道自己對著不全的線索會摸不著頭腦，會去找信得過又有足夠解惑能力的人幫忙。這個人，也隻能是釋音。

　　釋音將那枚信箋遞給吳歌，上面記錄了一些方位和星宿名，看上去像是對星象的描述，此刻卻足夠教吳歌如何補全那副星象圖。

　　釋音說:“你先在這裡慢慢補，寺院正開門，我該去看看。我還要去拿令尊密信裡說的另一樣東西。等會兒就回來。”

　　吳歌應了聲，便埋頭，迫不及待補起圖來。

　　待補好後，佛台上的半柱香已燃盡，吳歌見無人續香，便走上前從佛龕前拿起一炷香準備燃上。

　　“吳……大小姐?”背後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吳歌一跳，剛燃起的香差點燙到手，回過頭，竟是聶青折，“你怎麽在這裡?”他問。

　　“什麽?你這次不是一路跟著我來的麽?”吳歌皺眉。

　　“你當我時時都跟著你啊?我是來找一個人。”

　　吳歌突然想起聶青折是父親送密信的信使，想必釋音師父的信也是他送的。他這次來應該也是詢問信裡內容的。思及此處，她一副了然的樣子:“哦，釋音方丈他出去有些事，馬上回來，你可以先坐下來等等。”

　　“你知道我找誰?”他說。

　　“我不傻。”吳歌撇撇嘴，回到案前繼續端詳她補好的星象圖。這圖很是奇怪，吳歌長這麽大，從沒觀測到過這樣的星象。

　　聶青折剛準備過去坐下，就聽釋音有些不悅的聲音:“你怎麽來了?不是應該沒有信送了麽?”

　　“爹……”聶青折小聲開口。

　　“說了多少次，不要這樣叫我！”釋音聲音裡微有怒意，卻拚命抑製。

　　吳歌傻了。

　　寺院的住持……也可以有兒子麽?而且還是阿爹的密信信使，這都是怎麽回事?

　　“你先出去。我跟阿歌把話說完。”釋音接著說，聲音稍稍緩和。

　　聶青折點點頭，扯起嘴角對吳歌笑笑，便退了出去。

　　釋音轉身走過去，沒有理會吳歌一臉驚恐的表情，自顧自道:“我們繼續。”

　　吳歌心道人人都有往事，釋音師父也一定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雖然好奇但也不宜多問。至少等下次有機會找聶青折問比較妥。

　　釋音稍稍核對了一下吳歌補好的星象圖，點點頭，拿出另一張紙，攤開。

　　“這就是令尊在密信裡要我找來的另一件東西。”

　　只見這紙薄如蟬翼，透過紙還能看見木案的紋路。紙上用淡淡的墨色勾繪了山與河，以及一座城。

　　“這是……岩城地圖?”

　　“沒錯，根據你父親的指示，我找來了這半透明的地圖。”話罷，釋音將地圖輕輕置於星象圖之上。透過薄紙，只見星圖與城廟重疊，吳歌忽然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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