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備學員的臨時駐地裡,參與拉練的學員都已經進入夢鄉。正如趙冠侯所說,他們畢竟不是軍人,而且拉練不是打仗,也不會防范著有人來偷營。雖然應付差事的安排了哨衛,但都拄著槍睡了過去。 一隊陌生的來客,這時如同神兵天降般衝入營裡,大家幾乎都沒來得及反應。直到龐玉樓氣急敗壞的吹響了集結號,大家才揉著眼睛,胡亂披著衣服從營房裡鑽出來。
有人穿錯了衣服,有人衣服沒穿齊,還有的光著身子,隊伍很是雜亂。而這隊闖入者的首領,是一名面色鐵青的泰西人,單片眼鏡在月色下,閃爍亮光。在他身後,跟隨的一半以上是洋員,而同行者中,還包括了殷午樓這個大員,眾人就知道,事情似乎有些大,不是查夜那麽簡單。
那名普魯士人做了自我介紹,翻譯連忙幫他翻成漢語“這是我們新建陸軍普魯士顧問巴森斯男爵,他老人家的女公子在山裡進行地質勘測時,不幸被匪徒綁架。今奉袁大人將令,爾等這一彪人馬歸我新建陸軍統轄,前往營救。若有抗令不從者,軍法從事。”
周殿臣眉頭一皺“我武備學堂乃歸直隸總督衙門統管,新建陸軍衙門,還管不到我的頭上。沒有上峰行文,誰能妄動一兵一卒?我們槍彈兩絀,且無山地行軍作戰經驗,倉促應敵,出了問題何人承擔?再者,本官乃府班調用,他袁慰亭有何權柄指揮於我?”
殷盛冷哼了一聲,不陰不陽地說道:“周大人,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這事關系到洋人,你覺得你一個府班,能頂住洋人的一句話麽?你的人若是不肯聽令,將來引發外交衝突,普魯士抗議,這個乾系,你承擔的起麽!”
龐玉樓連忙上前打著圓場“大人容稟。不是我們抗令,實在是我們這一隊都是剛剛入學不久的學員,人數雖多,戰力卻弱。兼之器械不足,況且匪巢情形不明,貿然行動,反倒有可能損傷巴大人寶眷,這個責任,我們也承擔不起。”
殷午樓一愣,卻也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這麽多人冒失的衝過去,搞不好打草驚蛇,倒是容易傷了人命。這時,學員人群裡,一個滿面憨厚的漢子衝出來,在殷盛面前磕了個頭“回大人的話,這匪徒的巢穴,小人知道。”
破廟內,看著嘍羅的死屍,畢公子有了一種被人當猴耍的挫敗感。他胞兄名動三湘,於燕趙之地,亦是大有面子的豪傑。一聲令下,不知有多少豪傑願供其驅策,他自到北地以來,處處是迎接,到處是酒席,幾時受過這種窩囊氣。
以數十人追擊一個人,原本認定是穩操勝券,結果卻變成了一場悲劇。這些盜賊放置的捕獸夾,有一多半都被趙冠侯移動了位置。偏生這些匪徒雖然是山裡人,但基本都是夜盲症,即使有火把和煤油燈,也看不清楚道路。大家都是仗著地理熟悉,靠著經驗行動,捕獸夾的位置一變動,就吃了大苦頭。
兩名嘍羅追擊不成,反送了性命,連一支步槍也被奪走了。比這損失更大的,是五名以上的嘍羅被自己放的捕獸夾打傷,這些捕獸夾都是用來獵野豬之類的大牲口的,人被打中,就算治好也會變成殘廢。
為了照顧這五個人,本地這支土匪武裝,基本失去了戰鬥力。只有寨主還能跟他們一起行動,其他人都只能看著傷號在地上哀號。這一來,他們就隻好撤回廟裡,卻發現被對手成功的調虎離山,上了一個惡當。地上躺著留守者的屍體,大炮孤零零地放在那裡,除此以外再無人影。
不但洋票,就連自己的傷員,都已經不知去向。 慘叫聲以及被對方愚弄與股掌間,對於士氣的影響是致命的,包括兩名兩湖強學會中自願報名的敢死隊員,此時都有些消沉。一個人建議道:“我看我們現在與其想著怎麽找人,不如想著怎麽離開。這裡已經不安全,甚至連我們的大計,都可能有泄露危險,我建議,大家立刻轉移。”
“轉移?能轉移到哪裡去。再說,野庵被那個鷹爪和泰西女人帶走了,我們不能讓他落到官府手裡,不管怎麽樣,都要救回人再說。別忘了,我們大家都是強學會同仁,一定要守望相助,見死不救,又怎麽對得起那些死難者?”
幾個同行者都沒了話,彼此對視一眼,都有些為難。夜晚的森林,對所有人都不友好。他們雖然都精通武藝,但是沒受過叢林戰訓練,在森林裡連行動都很吃力,至於找人,就更是大海撈針。
大抵是上蒼有意成全他們,就在幾人彷徨無計,不知道該從哪裡找人時,破廟外忽然響起了一聲槍聲。幾個人抽出槍,各自尋找著掩體躲避,畢公子畢永春卻原地未動
“你們怕什麽,他難道還能隔山打牛?離的這麽遠,還能打到誰?他開槍不是為了傷人,而是為了挑釁。這個人是跟我們耗上了,必須解決他,否則就什麽事都做不成,就算想走我看也走不掉!”
那名頭領見自己部下損傷慘重,也兩眼冒火“沒錯,畢大俠說的對,我和他不共戴天。你們等著,我去弄死他。”
“共進同退,不可單打獨鬥。”畢永春攔住他,將長槍分發下去“大家一起出動,免得被他各個擊破。這個人恐怕方才是在騙我們,非但不是巧蒙眼,反倒是個萬中無一的夜眼。在晚上,與這樣的人作戰,對我們十分不利。如果再分開,恐怕反倒會為其所趁。大家集合在一起,用排槍取勝。”
森林內,漢娜將一枚定裝彈咬開,填到槍膛裡,又用通條夯實。夜色裡完成這一切變的比平時困難的多,加上缺乏戰場經驗,緊張的情緒,讓她的動作變的有點走形,速度就更慢一些。
這種緊張的原因到底是來自可能出現的敵人,還是來自身邊這個東方年輕男子,就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普魯士姑娘可不是金國女人,並不保守,她作為貴族的女兒,也經常參與社交。但是不知怎的,她總是覺得自己的心,今晚上跳的格外快,很多平時能做好的事,今天都變的做不好。
趙冠侯已經將左輪槍的六發子彈裝滿,又將一支步槍填好了彈藥。夜色中,人影如同魔鬼,向他所在的位置摸過來,人數比搜捕他時少了許多。趙冠侯冷笑了兩聲,小聲嘀咕著“來吧……都來……到爸爸這來……讓我送你們回家。”隨後用匕首,朝著被他放在身邊的那名傷員腿上猛的一刺,那名為野庵的強學會員巨痛之下,忍不住慘叫起來。
這種叫聲如同信號,讓追擊者有了明確的目標,所有人都朝著慘叫的方向衝來。趙冠侯看了看漢娜“請注意隱蔽,我恐怕很難照顧你。”
“你只需要照顧你自己!”漢娜不服氣的說了一句,但是輕微抖動的身體,還是暴露了她現在的緊張情緒。
趙冠侯手裡拿的是一支用了很久的滑膛槍,使用年限大概已經超過十年,有效射程有限。是以他並沒有急於射擊,而是好整以暇的,看著山下的人,在森林中,蹣跚著前進。
一名身手矯健的漢子貓著腰,快速前進,忽然悶哼了一聲,身子向下一矮,身旁的人連忙拉住他,卻發現地上不知何時,被人布置了一個簡易的陷阱。如果是在白天,這種陷阱起不了多大作用,但是在這種晚上,任何一點小紕漏,都會令人付出血的代價。
同伴攙扶著他,想將他扶到後方,卻被這個人堅決的製止了。而是咬著牙,以長槍當做拐杖,繼續向前行動,顯然他們也明白,這個時候,不能再分出人手照顧傷員。再者,被俘虜的那名同伴一聲慘叫後,就沒了動靜,也讓所有人都有些擔心,不知其情形如何。
忽然,一聲槍聲響起,一名湖廣來的強學會子弟一聲不吭的就倒在了地上。畢永春大驚,自己怎麽都沒看到人在哪,這子彈就已經命中了?總不可能自己遇到了所謂的神槍手?
他連忙一揮手,大喊道:“用排槍!”十幾支步槍同時開火,按著事先說好的,朝著響槍的位置來了一次齊射。
這時槍彈命中率普遍不高,只能靠數量彌補準確度的不足,大家排成一排,同時開槍,總有幾槍可以打中人。即使打不中,也能形成火力壓製。在一陣排槍打過去之後,這些人用最快的速度衝向目標所在的位置,甚至連第二次裝填都來不及。
雖然說一起行動,但是大家腳程快慢不一,總是有先有後。一名強學會成員身手極是敏捷,一步躍上高坡,隨後就發現了趴在地上的同伴,大喊道:“我看到他了,野庵兄在這裡。”緊接著俯下身子探察鼻息,見他還有呼吸,證明人還活著,大概是被打暈了。忙去扳動他的身子,同時大喊著“野庵兄,野庵兄。”
其他同伴連同出擊的嘍羅,陸續也有六、七人湊過來,一名懂醫道的嘍羅道:“我來看一看,這位爺到底傷的怎麽樣。”可就在他俯下身子,檢查傷口時,卻聽到了一陣奇怪的“嗤嗤”聲。
就在他尋思著,這聲音到底是從何處而來時,那名強學會員面色已經大變,驚叫道:“不好,快走……”一聲巨響響起,死神的焰火,歡快的燃燒著。
畢永春並沒有急著衝上去,由於山上沒有交手,他不知道那名令人憎恨的敵人,到底是逃掉了,還是已經被打中。比起救人,他更希望快點找到那名鷹犬,惟有解決他,才能令自己心安。
直到爆炸發生,他才把注意力轉回山上,卻見火光已經升起,尚未衝到山坡上的嘍羅已經沒命的向下逃。
這些小土匪只是平日裡打家劫舍,打劫一些過路行人的本領及膽略,這次被要求做大事,更多是看在畢家兄弟的聲望,以及糧餉快槍的份上。遇到這種狠人,已經超出他們的能力范圍。當爆炸聲一起,這些人的膽子首先就嚇沒了,沒命似的逃下來,連步槍都丟掉了。邊跑邊道:“太厲害了!有妖法!這絕對是妖法。”
首領氣的揮刀斬了一個跑在最前的手下,又一把抓住另一個“到底怎麽回事,方才那是什麽?”
“不……不知道。難道是他在樹林裡有一門炮?”那名嘍羅已經嚇的沒了魂,胡亂的回答著,就連這寨主也知道,絕對不可能是有一門火炮藏在上面。但是,到底是怎麽出的這種事,他卻也想不透。
畢永春已經恍然,兩廣強學會與他產生聯系,就是想從他手裡購買洋火藥,而他之所以擁有洋火藥,是因為朝廷派他研究炸蛋,難道他真的研究成功了,還在身上帶了一枚?那從他帶野庵走,目的就只有一個,利用野庵為陷阱,以炸蛋為手段,將自己一乾人一網打盡。
一想到一網打盡這四個字,他身上就是一寒。從一開始,自己一方就認定己方是獵人,對手是獵物。可如果反過來,趙冠侯從一開始,就打算獵殺自己這一行人……
他搖了搖頭,總覺得這個想法荒誕不經,即使同來者全軍覆沒,自己一方現在還有近十個人,人人有槍,至少可以自保,怎麽可能被一個人乾掉。
那名首領初時確實是想為手下報仇的,可眼下,他的膽子也已經沒了。來到畢永春面前道:“畢公子,情形不大對頭,這狗官手段太多,我怕咱們很難捉住他。不如……暫且避一避。”
“好吧!避一避吧。”畢永春點點頭,十個人避一個人,這種事聽起來總覺得有點荒誕,但是事實就是如此。這次本來滿懷雄心,炮轟妖婦的計劃,怕是只能胎死腹中了。
在對方第一次發射排槍的時候,趙冠侯已經開始轉移,他打完那一槍,就將步槍扔了,一把奪過漢娜手中的槍,又將她背在背上,發足狂奔。漢娜是個少有的高個子姑娘,身形比東方女子高大的多。如果不是趙冠侯本身也有一米八以上的身高,倒是真的很難帶著她逃。
漢娜初時還小聲抗議了兩聲,但聽到那陣排槍響起,就不再言語。趙冠侯奔跑的速度很快,仿佛對他而言,夜晚和白天,沒有什麽分別,漢娜隻覺得兩耳生風,心裡既緊張,又覺得有些刺激。一條黑影出現在了對面,對方似乎也沒想到他們會衝下來,可是還沒等出聲,趙冠侯的匕首已經投擲出去,貫穿了這名嘍羅的咽喉。
山坡上爆炸響起時,趙冠侯已經把漢娜放到了地上,又把步槍放到她手裡“勇敢的姑娘,從現在開始,你得學會自己保護自己。我要去解決掉剩余的人,你要照顧好自己。如果有人過來,就給他一槍,做的到麽?當然,我是例外。”
“我……我可以的。”漢娜的臉莫名的一紅,好在是晚上,對方肯定不會看見,否則自己就要丟人了。可是她又拉住趙冠侯“他們……他們有很多人。如果你想消滅他們,我想可以等我的父親向你們的袁大人借一支部隊,而不是讓你自己去冒險。”
“多謝你的關心,只是這些人如果活著,不但對我是威脅,對我的家人,也是一種威脅。所以斬草除根,一了百了,我才能活的舒心。令尊即使調來人馬,他們怕是也逃了。我不想留下什麽隱患,總要清除了才好。”
見他舉起左輪槍要走,漢娜忍不住又問了一句“那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麽?”
“武備學堂,趙冠侯。”
他說完這話,人已經消失在黑暗之中,漢娜看著他的背影,心裡卻有一種莫名的傷感。“他真像一個騎士,願上帝保佑,讓這位騎士可以戰勝野蠻的原始人……”
風把爆炸後的硝煙味道吹散開來,離的近了,趙冠侯也能聞到。這種味道,又讓他想起了前世的那個碼頭之夜,看來這次帶一枚炸蛋出來的舉動是正確的。
這些強學會之類的東西, 他不知道到底底線在哪。看上去,其中有一些人還是很講風度的,比如有他們在,就沒讓人侵犯漢娜。但是其他人,就說不好了。
不管他們為了什麽,又或者存有什麽理想,總之,既然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上,那還是早點送他們上西天為好。倉皇逃竄的人群,已經落在他的眼裡。他們在破廟裡抬出自己的夥伴,或背或抬,蹣跚著向自己的匪巢前進。
趙冠侯輕輕哼著“十個小黑人,為了吃飯去奔走,噎死一個沒法救,十個還剩九……”隨後扣動了扳機。
一名匪徒應聲倒下,其他人驚恐的大叫著“那小子追上來了!”卻不是回身應戰,而是四散奔逃。他們的膽已經破了,整軍逆戰,已經變成了極為奢侈的幻想。只有畢永春與那名頭領回過身來,手中的左輪槍瘋狂的射擊著,可是趙冠侯此時,又退回了黑暗之中。
“混蛋!有本事出來,一個對一個決個雌雄!”那名頭領因為憤怒,一口氣打光了槍裡的子彈。這種左輪槍的裝填十分困難,作為新手,完成一次大概得三分鍾以上。他一邊鬱悶的裝著彈藥,一邊破口罵著“藏頭露尾,算什麽好漢,我們早晚有一天要找到你的家……”
槍聲再次響起,正在填彈的頭領應聲倒地。趙冠侯如同鬼魅一般的衝出來,手中左輪接連射擊,另外幾名持槍的嘍羅紛紛倒地“你們不是想見我麽?那好,我現在出來,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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